第23章(1 / 2)
宜生读懂她眼神中的意思,双眼也弯成了月牙,她回道:“嗯,是呀,船浮起来了。”
幼稚无比的对答,母女俩却玩地兴起。
七月生在威远伯府,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京城外的静潭寺,没见过江河湖海,也没见过桅帆楼船,甚至因为她的特殊,宜生把她保护地太过严密,以至于她连园子里的池塘都未曾靠近过,以至于连船浮水面这种最寻常不过的景象都未见过。
她整天都在玩,整天玩的却几乎都是同样的东西。
小院几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。
宜生突然觉得心头酸涩。
她的世界其实并不比七月大多少,从娘家到伯府,前世今生都只在这两个大大的院子里辗转盘桓,见到的人,遇到的事,也无非是内宅所能见到的那些。
但她还见识过更大更宽广的世界,虽然只是在书中,虽然是在死后。
她想让七月也见识那样的世界。
向阿娘展示过船浮水面,目的达成的七月又小心地将船模从茶杯中拿出,用小手帕珍惜地擦净船底,然后又兴冲冲地将楼船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,似乎想要给宜生看一遍那楼船是怎样拼接的。
但这船模不同于鲁班锁和九连环,虽然也是分拆和复原,但船模复原不光考验脑子,更考验动手能力,还需要熟练度。而且七月手还小小的,胖乎乎的手指捏起米粒大的木块,那木块便陷进软肉里看不到踪影了,这给七月的复原工作带来很大困扰。
七月努力了两刻钟,也没能把整个楼船复原,反而快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整成斗鸡眼——木块太小,灯光太昏暗。
但她没有沮丧,依旧聚精会神地继续试图复原,小脸板起来,一脸严肃的样子。
七月不在乎,宜生却不能不在乎,看着女儿向斗鸡眼趋势发展的双眼,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,当下制止了七月继续玩船模——光线不好的场景下用眼可是会得近视眼的,真要那样,她可找不到眼镜给七月。
游戏被制止,七月显得有些怏怏,不过宜生的话很快又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。
“七月,你知道船为什么会浮起来么?因为水有浮力,当船本身的重力小于浮力时,船就会浮起来……重力是什么?就是让苹果落地的力量……在一个叫做大英的国家,有个人叫牛顿,他发现了重力……”
“呃,具体重力是什么,是怎么产生的,阿娘也不太明白,七月以后若是明白了,再告诉阿娘好不好?”
“……说回到船上,最简单的船仅需要几根木头,比如竹筏木筏,还有独木舟,乌篷船……当然还有这种楼船,这是打仗用的,所以有飞庐雀室和女墙……”
“还有铁做的船、不需要划桨就能前行的船、潜在水底的船……不,阿娘没见过,但阿娘听说过,那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在我们一生都到达不了的地方……”
……
这一晚,宜生说了很多,从船说到浮力,从浮力说到重力,从重力说到牛顿,从牛顿说到英吉利……很多时候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所说的东西,只能描述出一个大概的轮廓给七月。
她只是尽量地在将自己见识过的那些瑰丽的、不可思议地、让人茅塞顿开的知识、见闻一一展现给七月,以试图让七月内心的小世界更大一些,更丰富一些,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伯府的这个小小院落。
***
昨晚说了太多太入神,以致到了翌日清晨,看到摆在梳妆台上的船模时,宜生才蓦地想起来:居然忘了问七月这船模是哪儿来的。
虽然其实她心底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。
梳头的时候,宜生还是问了红绡。
“是三爷让靛蓝小哥送来的。”红绡笑着道,又多说了几句,“三爷对姑娘可好了,还让靛蓝小哥问姑娘平日起居,问姑娘最近喜欢玩什么……除了那船,还有好几个好玩儿的物件儿呢,不过姑娘最喜欢那艘船,一抓住就不放手了。靛蓝小哥说,姑娘喜欢船好办,下次再给姑娘带个更大更漂亮的船,三爷去广州那边儿,什么船都见过,什么人都见过……”
小姑娘一说起来就没个完,以致宜生不得不打断了她,仔细询问起昨日的事情经过来。
红绡当即说了一遍,只是,在说到宜生与沈承宣在屋内争吵那段儿时,却隐去靛蓝听到的事,只说靛蓝来给七月送过礼物后本就是要去寻沈承宣的,发现沈承宣也在便顺道请了沈承宣去致远斋。
红绡觉着,少夫人肯定不希望她跟少爷争吵的事被下人听到,因此便隐去了那一段,将事实稍稍改了一下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听完红绡的叙述,宜生点点头,“对了,去库房里挑十册道典,要青云观刻印的,寻个好盒子装上,待会儿送去致远斋。”
一是为船模的回礼,二是为谢其无意中解了她的围。
红绡双眼一亮,脆生生地应了声,当下十指翻飞,麻利地给宜生梳好了头,就去库房挑道典去了。
别的不送,独独送道典,这自然也是有原因的。
沈问秋每次外出经商,归来时都会为家人捎些手信土仪,全家一个不落,就是宜生也有一份。
但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,虽都是礼物,用心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。
有些是完全程式化的礼物,比如给西府那几个的;有些虽然用了些心思,但也是中规中矩不出挑的,比如给东府众人,包括给宜生的。
而最用心的,便是给老夫人王氏和七月的。
且若单论用心程度,给七月的更甚于给王氏的。
整个威远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,三爷对对谁都亲切,却也对谁都不亲近,独独最是疼爱那个连叫人都不会叫的傻侄孙女,也是让人啧啧称奇。
不过,沈问秋本就是怪人一个。他年少习文,还颇有文名,但却深信佛道,整日与些和尚道士交游。后来更是离谱,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,居然走南闯北做起了低买高卖的勾当,自降身份做了个商户。
这样一个怪人,喜好奇怪些似乎也不怎么奇怪。
于是众人,尤其是伯府众人,也就比较自然地接受了他偏偏疼爱一个傻孩子的事实。
但是,接受不代表不嫉妒。
沈问秋经常给七月带各种礼物,吃穿住用玩,用在七月身上的钱没有上万两也有几千两,这些银子对于已经衰败的伯府来说也不是小数目,见沈问秋为一个傻孩子花那么多钱,少不得要说些小话儿。
不过,沈问秋却毫无所觉,依旧我行我素,照样疼爱七月,照样为七月花大把的钱,气地一些人背地里拍桌子摔帕子却丝毫无计可施。
人花自己的钱,疼自己想疼的孩子,干卿底事?
若是没分家还可以管上一管,但老威远伯高瞻远瞩,早早就让三兄弟分了家,以致到了这个时候,沈问秋变成了没人能管的混世魔王——谁让人辈分儿高又单门独户呢?
想管的不能管,能管的不想管,沈问秋便成了伯府最最自在逍遥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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