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 胭脂(1 / 2)
秦无衣走出佛堂,见到武则天在一名宦官的侍奉下离开内苑,远远站在花圃边的顾洛雪还冲着武则天招手挥手,落在秦无衣眼里又多了一丝惶恐。
走到顾洛雪身边,她好似对在佛堂中偶遇的妇人特别有兴趣,一直目睹她身影消失在宫墙深处,就是那刻,顾洛雪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,整个人瘫软的靠在墙上,急促的呼吸让胸口不断起伏。
秦无衣诧异:“怎么了?”
“佛堂里的人就是太后!”
“你知道?”
“我是单纯但不是傻。”顾洛雪白了秦无衣一眼,“宫女奴婢又怎能在宫中随意走动,而且还敢在外人面前谈论太后秘事,再说佛堂是依照感业寺所建,除了太后之外还有谁敢来此礼佛。”
秦无衣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顾洛雪:“你几时猜到的?”
“我见太后妆容时就猜到了,不施粉黛又是素服,像是大明宫就是她的家,除了太后还能有谁。”顾洛雪战战兢兢说道,“让你抄经你就抄,认识你这么久,你连神魔都敢逆,这天底下除了太后之外,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能让你有所忌惮的人。”
秦无衣苦笑:“这么说你刚才的举止都是装的?”
“不装行吗?”顾洛雪心有余悸说道,“我若不装,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,我可就只有一个脑袋,在太后面前越是傻越是安全。”
秦无衣回想起顾洛雪出去前还专门折返叮嘱武则天,原本以为只是她的无心之举,没想到自己和武则天都看走了眼:“你什么时候变的这般狡诈?”
“这怎么是狡诈,我当时可是硬着头皮在太后面前装傻充愣,再说……”顾洛雪看向秦无衣不以为然道,“再说就算是狡诈那也是跟你学的,近墨者黑可是你说的。”
秦无衣无可奈何摇头笑道:“就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。”
顾洛雪胸有成竹:“应该不会的,太后哪儿能记住我,过几天就忘了。”
“你还不够了解她,她和我在一件事上倒是挺像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绝大多数时候,我们都不会对人袒露心扉,这一点我要比她好,至少我身边还有朋友可她没有,能向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开诚布公是件很愉悦的事,她从才人到皇后再到现在的太后,就是因为她从未信任过任何人,现在让她遇到你又怎么遗忘。”
顾洛雪顿时慌了神:“那,那我该怎么办?”
“避是避不开了,不过你也无须担心,她早晚还会再召你进宫,她与人明争暗斗一辈子,最不喜心机重的人,并非如你所想,越傻越安全,你越是率直单纯越能让她青睐,还有!千万记住,再不能像今日心存侥幸,你能瞒过他十次、百次,可但凡有一次让她发现你是装的,别忘了,她可亲口告诉过你,她是一把刀,而且还是一把沾染过无数人血的刀,绝对不会介意再沾染上你的血。”
顾洛雪诚惶诚恐点头,交谈间迎面来了一名宦官,为两人领路到了染院,主事的主薄已在门口恭迎。
“少府监已传过话,让卑职全力协助上官。”
秦无衣将颜料递给主薄,单刀直入问:“可辨得此物?”
主薄细看一番点头:“是染院的颜料。”
秦无衣再问:“你确定?”
“回禀上官,染院属少府监,掌织造锦绫纱绢等各类丝织物,院中分颜制、扎染、裁造、文绣等工种。”主薄肯定点头,“上官所出示的颜料正是出自于颜制院。”
秦无衣让主薄传来颜制院的司使,连同司使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余六人,秦无衣让司使辨认,也得到相同的答复。
顾洛雪追问:“每月颜制院能制多少颜料?”
“各色颜料十车。”司使对答如流,“红色颜料耗费大于其他因此会多备三车。”
一旁的主薄恭敬道:“敢问上官,是从何处获得这些颜料。”
“在宫外,具体的地方你们不用知道。”
秦无衣话音刚落,主薄和司使面面相觑,两人不约而同扑通一声跪地:“上官明鉴,染院规制森严,每日所产颜料均登记在册,绝无遗落和私藏。”
顾洛雪不解:“不就一些颜料,你们为何如此惶恐?”
“上官有所不知,染院颜料制作工艺是宫廷秘方,色泽艳丽贵雅,遇水不溶是市井颜料不可比拟的,只供皇室以及朝中官员服饰、妆容所用,绝对不会私传到宫外。”主薄战战兢兢说道,“唐承隋制,染院的颜料平民不可用,违者处流刑,私运交易颜料更是死罪。”
顾洛雪疑惑不解:“这么说,染院的颜料不可能在宫外出现?”
“关系身家性命,染院上下连同监管官员和工匠同三十七人,若有一人出错其余所有都会连坐,没人敢胆大包天做出私运颜料出宫。”
秦无衣:“你们不做不代表其他人不做,也有可能是宫外的人仿制染院颜料呢?”
“绝对没有这个可能。”司使指着跪在身后的六人,“颜料制造工艺一共有六道流传,分别由他们监制,为确保秘方不外泄,这六人只负责其中一道工序,即便日后离宫也无法获悉完整秘方。”
顾洛雪深思熟虑说:“此举也有弊端,若有人将监制不同工序的离宫工匠召集在一起,岂不是就能获得秘方。”
主簿解释:“上官有所不知,颜料院的六道工艺都是子承父业,绝不外传,在宫中供职的匠人不会铤而走险。”
秦无衣让主簿取来登记在册的颜料库存本,一一查看后发现果真每日所产颜料都有记载,何人领取,用来制造什么,所剩多少均巨细无遗记录。
顾洛雪让司使清点库存,也和记薄上的数量吻合。
秦无衣眉头紧皱,从井壁上附着的颜料来看,曾有人向水井中大量倾倒颜料,而唯一产出颜料的染院并无缺失,一时间秦无衣也对颜料的来源疑惑不解。
顾洛雪目光落在跪地不起的司使身上:“你掌管颜制院,具体都负责什么?”
“下官监察颜料制作各道工艺,确保其中无纰漏差错。”
秦无衣抬头,听出顾洛雪言外之意,意味深长问:“就是说,除了各自负责不同工序的六人外,你也知道每道工序的制作详情?”
“正是。”
顾洛雪围着司使走了一圈:“那你是唯一一个知道颜料完整秘方的人,不用其余六人,你也一样能私下制作出颜料。”
司使一听顿时满脸惊恐:“卑职不敢,卑职原先在少府监的左尚署任职,掌朝中百官及皇室车銮,半年前因颜制院司使亡故才调任到此,对于颜料工艺并不精通更别说是私制。”
主薄在一旁说道:“卑职愿为司使担保,绝无私制一事,因为颜料工艺和秘方需数年才能掌握,司使才接任此职断然做不出。”
“前任司使亡故?”秦无衣目光敏锐,“何时离世?”
主薄:“正月初八,卑职与前任司使供职多年私交甚好,突闻噩耗还亲自前往拜祭,刚巧那天是腊八节,所以卑职记得清楚。”
“腊八节?!”顾洛雪一怔,转身看向秦无衣,“宋侍郎也是在这天遇害。”
秦无衣也想到这一点,从主薄那里要来前任司使的住址,回曲江打算叫上羽生白哉和聂牧谣一同前往调查,婢女却告诉他们两人去了严业寺听慧云禅师开坛讲经。
秦无衣只能和顾洛雪前去,依照主薄所说的住址,司使在城中街市有一间胭脂铺,两人找到时看见铺中人头攒动,全是前来购买胭脂的女子,整条街上其他胭脂店不及此处生意一半好。
在铺中来回忙碌的妇人是一名妇人,秦无衣望着她鲜红的唇色若有所思,在对面的茶铺坐下,让顾洛雪前去买了一盒胭脂,回来与井壁中获取的颜料对比,色泽竟完全一样。
秦无衣唤来茶博士,指着店铺中的妇人问:“她是这间店的店主?”
茶博士点头。
“为何她家生意如此兴隆?”
“她家郎君在宫中的染院供职,在世时慕名前来的惠主就多。”茶博士一边倒茶一边说道,“说来邪性,她家郎君几月前亡故,按理说生意会一落千丈,可没想到生意却更好。”
顾洛雪漫不经心问:“有什么邪性?”
茶博士压低声音:“她家郎君突然离世,头七都没过,死的第二天就被草草入殓埋葬,不久后她请了几个方外之人到家中做法,但又不是超度的法门,具体做了什么在下也不知,可就从那以后不久,她家的生意简直好的不行。”
秦无衣默不作声饮茶,一直等到胭脂铺打烊才带着顾洛雪走了进去,正在关门的妇人连忙迎上来招待客人,当看见顾洛雪亮出的大理寺腰牌时,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。
慌乱的神色被秦无衣捕捉到,知道眼前这个妇人一定隐瞒了什么,示意妇人先把门关上,自己径直走到后院,刚入院秦无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,他向来对这个味道极为敏感,环顾一圈后院被收拾的干净整洁,一时间看不出有何异样。
妇人关上门紧随其后进了后院,怯生生问道:“两位官爷为何事登门?”
秦无衣目光来回在院中搜索:“染院的颜制院前任司使是你什么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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