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(1 / 2)
在还没有开海禁的时候,市舶司太监是个肥差中肥差,大家争着抢着来这里,大明一共有三处市舶司,分别是浙江宁波、福建泉州和广东的广州,而这三处最大最肥的就是广州市舶司了,在开海禁的时候,市舶司负责海外贸易的税收;而在海禁期间,这个三个市舶司负责前来大明朝贡的国家使者们的接待工作。
因以前海禁时,大明禁止海上私人贸易,所以许多商团纷纷加入朝贡使者的队伍里头,将货物夹带其中。使者们献给皇帝的贡品是免税的,商团夹带的货物实行十抽二的税制,市舶司负责使者们的食宿,但是商团的人是不管的,任由其在外面投客栈住宿,所以这种依附于使团的贸易就叫做朝贡贸易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商团可以混进使团想带多少货物就带多少货物,每个使团靠岸,都要拿出以前大明颁发的文书和勘合,上面明确写着朝贡的日期和期限,随行人员的人数,船只,还有朝贡货物的估值,如果超过估值的数量,是要被丢弃大海的。但是事实上,只要给市舶司足够的贿赂,这些超额的货物最后都进入大明境内了。
所以海禁的时候,市舶司的油水最为肥厚,因为走私海商们为了使得进出港口,就必须对市舶司太监行贿,守备韦春令人咋舌的家产,就是靠着收受贿赂和后来干脆自己开始走私贸易而积累起来的。
韦春后来被下诏狱,凌迟处死,庆丰帝又宣布开海禁,首先在福建漳州开放了月港,在月港设立了督饷馆专门负责海外贸易的税收,如此一来,大明三大市舶司的存在就没有什么意义了,如今宁波和泉州两个市舶司已经撤销,留下广州市舶司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节,是个只花钱,不收钱的清水衙门!
呜呜,怀义这两年只有出项,没有进项,幸亏他在金陵城银作局、兼任鸡鸣寺守备太监时捞的够多,家底禁得住啃——可坐吃山空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?
怀义弃了望远镜,对着即将进港口的暹罗国使团船只长吁短叹,一个小内侍夹着腿过去说道:“公公,夫人和小姐给您送午饭来了。”
听到妻女来了,怀义皱起的苦瓜脸才有些许笑意来,回到里间,见饭菜都已经摆好,女儿怀贤惠正在摆箸分汤,见怀义进来了,笑眯眯的说道:“爹,今天的木瓜鲫鱼汤是我亲手做的,您尝尝味,娘说您最近食欲不振,都瘦了呢。”
一听孝顺女儿贴心的话,原本愁的连午饭都不想吃的怀义顿时胃口大开,笑道:“哟,乖女儿也学会做羹汤了,我尝尝。”
妻子何氏却将汤碗挪开,递过一碗米饭,并布了些怀义喜欢的肉食蔬菜,说道:“先喝了汤占了肚子,就吃不下饭了,饭后再喝汤。”
怀义向来是个听老婆话的,果然乖乖吃起饭来,怀贤惠端着汤碗喝着木瓜鲫鱼汤,怀义停了筷,说道:“你娘刚才也说了,先吃饭后喝汤。”
何氏举筷说道:“就由着她吧,贤惠这个冬天总是猫在家里不动弹,腰上长了一圈肉,还是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呢,可不能再胖下去,少点吃饭,喝汤垫一垫肚子就行了。”
“胖了?”怀义端着饭碗凑过去细看,怀贤惠也侧身过去让继父看着自己的下巴,“是真的,您看看,这下巴都快变成双层了。”
怀义看了,笑道:“双的好,双的显富贵,以前鸡鸣寺那些佛祖菩萨个个不都是双下巴吗。”
何氏翻了个白眼说道:“人家菩萨是用来供奉的,你的女儿是要嫁人的,姑娘家的带个双下巴肥肚皮不像话。”
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饭,怀义破天荒的添了饭,怀贤惠喝了两碗汤,吃了个水饱,一时饭毕,外头小内侍来请,说暹罗国使团已经全部进港口,快要下船了,请公公过去迎接,勘验国书和勘合。
“又来了使团了?”何氏蹙眉说道:“自从皇上宣布了开海禁,又将宁波和泉州的市舶司撤去,各国使节纷至沓来,全都往你这里涌,整天忙的脚不着地,白天晚上陪着这些使节,连家里都顾不上了,这个月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吃了三顿饭而已,每次都是我和贤惠来你这里,唉,何时是个头啊,还是在金陵城的日子过的逍遥自在。”
怀贤惠也撒娇说道:“爹爹,走了这么多地方,我还是觉得金陵城最好了,广州来了两年多,地方都逛遍了,刚开始的新奇也司空见惯,怪没意思的,尤其是夏天热的要命,也不像在金陵可以去鸡鸣山上避暑去,整天待在放着冰盆的屋子里又觉得憋的慌。爹爹换个地方做官吧,不拘去那里,也不用非要回金陵,只要换个地方就成了。”
何氏教训道:“贤惠,你爹爹自有安排,那容得你指手画脚,挑三拣四的,你爹爹这么辛苦,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。”
怀贤惠还嘴说道:“我又没说非要走,您着什么急啊。”
何氏忿忿道:“你还敢顶嘴?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。”
怀贤惠梗着脖子说道:“我不是顶嘴,我只是解释——”
“——这不是顶嘴是什么?”何氏打断道。怀义赶紧将母女俩个劝开,说道:“你们俩个就是太闲了,好端端的没事吵什么架啊。贤惠,你也是快十五岁的大姑娘了,你母亲脾气有些急,你让着她点,啊?夫人你也是,贤惠过不了几年就要嫁出去,你还能陪她几年?都别吵了。”
因马上要招待暹罗国使节,何氏便帮着怀义穿上御赐的四爪蟒袍,戴上骚包的长雉尾金冠,看着盛装打扮的丈夫,恍恍惚惚中,何氏仿佛又回到六年前在鸡鸣寺初遇怀义的场景,那晚盂兰盆会,他就是这身打扮,金冠雉尾,好一副风流态度,那时她还是有夫之妇,慌忙的把他送的礼物还给他,却不料被女儿掉了包,将自己贴身戴的臂缠金给了他,从此种下这段缘分。
怀义看着妻子的眼神,摸了摸金冠上的长雉尾,问道:“怎么了?是不是觉得这个雉尾颜色不够鲜亮了?”
“嗯。”何氏掩饰的点点头,笑道:“旧有旧的好看,这样就挺好,新的太过鲜亮了,你是做官,又不是登台唱戏。”
怀义呵呵笑道:“我最近学几折粤戏,等回去唱给你听。”
何氏问道:“都学了什么呀?”
怀义说道:“穆桂英挂帅。”
何氏捂嘴笑,“你演穆桂英?”
怀义说道:“不,我演佘太君。”
何氏乐了,怀义说道:“你不信?我这就唱给你听,‘天波府一门皆忠良,不报私仇明大义。今日里强敌寇边燃眉急,且把这恩恩怨怨暂抛弃。’”
啪啪!怀贤惠鼓掌笑道:“爹爹唱的真好。”
夫妻两个回头一看女儿,何氏顿时冷了脸,“贤惠,你穿着小内侍的衣服做什么?胡闹!”
怀贤惠笑道:“刚了饭就犯困,睡觉肚子又长肉,干脆和爹爹一起去码头迎接暹罗国的使团,去见见世面,将来回到金陵城或者去其他地方,也好拿出这段经历向小姐妹们炫耀炫耀,瞧我爹爹有本事吧,寻常官员都见不到这个场面呢。”
接待加上安排住宿,起码要到半夜,怀义担心他不在家,这对母女又要吵架,干脆将女儿带在身边吧。怀义安慰了妻子几句,便和女儿一起出门了,一边走,一边叮嘱接见使团是注意事项,“……你不用伺候别人,只负责给我端茶递水就行了,来的人都长的奇奇怪怪,穿着奇装异服,但是别好奇的盯着人看,目不斜视看着前方,用眼角的余光瞟几眼就成,千万别笑,一来是对使节不尊重,二来有损我大明的国威,好像咱们没见过世面似的。”
怀义此人吹嘘拍马、坑人捞油水十分在行,办事的能力也是极强的,若没有两把刷子,金陵守备太监怀恩也不会向庆丰帝举荐他来广州市舶司做守备太监,其实这个职位自从开海禁之后就基本断了油水,但是极能锻炼人,怀恩此举,是在考验栽培怀义,以后是否能堪当大任,怀义这几年也隐隐猜到了些,所以一直兢兢业业的干着本职工作,虽然很愁没有银子进账,但从来不上表叫苦。
“我省得。”怀贤惠点点头,突然话题一转,说道:“我以前听您说过,暹罗国是我们大明‘永不征战’之国,和我们交好,几乎每一个国王登基都会派使团去京城,领取金印和册封昭书,以示正统地位。今日暹罗国带着五百人的使团来我们广州,这是您当市舶司守备太监以来接待的最大使团了,爹爹,您不请其他官员一起来么?”
怀义佯怒道:“怎么了?你觉得爹爹的品级不够格独自接待暹罗国使团?还要拉着其他人给我壮胆子助威势?”
“不是。在我心中啊,爹爹是最厉害的人了,不过呢——”怀贤惠说道:“您也看见暹罗国那么多船只了,招待这些人吃住,还要安排车辆船只送他们进京城,朝廷给市舶司的银两有限,接待完暹罗国的使团,现在才到二月,一小半的支出就没了,将来你打算自掏腰包嘛?现在漕运总督平江伯就在广州巡视,你不如请平江伯来这里,将来您也好开口请平江伯匀出几条漕运船来把暹罗国的人送出去。”
外国使团来广州进港停泊,一路保护使团安全,装有火炮的战舰是不能跟着进运河上京城,只能在此停留,等待使团回来再护送离开。同样的,使团的海船体型太过庞大,也不能直接驶入运河,都是要换船或者换车,这是一笔庞大的运输开支,大明为了显示国威,是吃喝住行全部承包了,广州市舶司的责任是负责核对勘合接待,然后把使团送到水陆驿站,一路上由当地的官员和驿站接待,才算完成任务。
怀义沉吟片刻,说道:“你说的有理,我先把平江伯请到招待宴会上,才好开口请他帮忙,唉,以前都是别人求我,现在也轮到我去求别人了。”
怀贤惠笑道:“爹爹不用妄自菲薄,您放心,平江伯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您的,都是为朝廷办事,皇上也下过旨意,命各路官员配合市舶司接待外国使节,莫要怠慢呢。”
怀义点头道:“我这就写帖子给平江伯,邀请他来今晚的午宴。”
怀贤惠亲自给父亲磨墨,似乎不经意间说道:“爹爹,您再给一个人写帖子,邀请他也过来吧,反正都是请,多一个更热闹。”
怀义问道:“请谁呀?”
怀贤惠小脸一红,说道:“平江伯帐下的百户,叫做徐枫。”
若是寻常百户,怀义断然不会瞧在眼里,也不配他亲自写请帖,可是这个徐枫虽然只是个百户,但他是魏国公的嫡子、魏国公世子的亲弟弟呢,将来前途可不比一般的百户了,另下帖子请他来,倒也合适,只是——
怀义的笔顿了顿,问道:“平江伯帐下那么多青年才俊,你为何单要请徐枫来?”
怀贤惠无所谓的笑道:“都是从金陵城出来的老乡嘛,见见又何妨?他是魏国公的嫡子,也能给爹爹的晚宴添光彩了。皇上不是说要沿路官员盛情款待使团嘛,他这个百户也是官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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