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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珣平静的望向她,轻声道,“阿姐,你曾经困在后宫七年之久,那七年,你过得开心么?”
这话实在诛心。
长公主面色沉下来,似是忆起过往重重阴霾噩梦,手指攥的死紧。
元珣眸中闪过一抹心疼,道,“后宫曾经囚住了你,现在也囚住了她。”
长公主一怔。
漂亮的凤眸凝视着他许久,理智也渐渐回来,摇头道,“不,不一样的,她和我不一样。”
“我当初是被抢入宫,那并非我所愿,且荀康那老东西猪狗不如,我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,在后宫的每一日于我来说,都是暗无天日的噩梦。”
“可是清宁不同,她年少时便爱慕你,为你夜奔出京,为你的将领士兵们治疗伤痛,为你愿意入宫为妃……这些都是她愿意的。”
“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,你怎么能这样待她?你若真这般无情无义的待她,从今以后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弟弟。”
长公主越说越激动,为昭妃义愤填膺,看元珣的目光带着满满的不悦与愤怒。
元珣静静地待她说完,才道,“阿姐,她并不喜欢皇宫,只不过恰好朕是帝王罢了。”
长公主抿唇。
元珣将楚纤纤找上昭妃的事说了一遍。
长公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,两道柳眉拧着。
元珣道,“在以前,她是绝不会与这些人为伍的。可入宫后,她处理着这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,一身本事蹉跎在宫里。她为了什么?朕一直都明白。同时朕也很明白,她所期盼的,是朕给不了她的。”
与其苦守着一颗永远都等不到的心,倒不如换个角度,去看看外面的广袤,去享受自由的人生。
他的眸光坚定,“她不应该囿于后宫狭隘又愚蠢的争斗之中,不应该。”
在他的心中,赵清宁是‘宁可枝头抱香死’,是‘拣尽寒枝不肯栖’,是看似柔弱却拥有坚韧心志的一株萱草。
听完他的话,长公主安静了许久。
与昭妃相处这么些年,她何尝不懂昭妃的心性?
那种满前厅的花花草草,那晒满后院的悠悠药草香,还有她端正眉目间永远的疏冷和孤傲。
可是——
“阿珣,她是女子……还是个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的女子。”
长公主的眼圈有些泛红,哽咽道,“若她与其他妃嫔一样,或是有娘家可倚,或是有具清白或是健全的身子,阿姐今日定不会反驳你,还会替她拉纤保媒,寻一位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,总胜过在宫里苦耗一生。”
“可她一无娘家可倚,二无清白身子,又再无法生育,她出宫后,自由是自由了,可她除了自由还有什么?她这样,还能觅到好儿郎再成家么?或是你想让她孤苦伶仃的活着,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?死了也变成鬼混野鬼,没个归属?”
“在宫里,她有高位分,有一大堆宫人伺候,死后你的子孙会给她风光大葬,她可入皇家陵墓享受后世香火,甚至于在后世史书上,也能留下寥寥几笔记载。”
“阿珣,这世道对女人总是过分苛刻的。”
长公主幽幽的叹息一声。
纵然是她,作为曾经宠爱万千的皇贵妃,如今的位高权重的长公主,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少么?
不少。
他们说她年少妖媚,把废帝迷得神魂颠倒,是祸害国家的淫/荡妖妃。
他们说她心肠歹毒,为了争宠不惜流掉自己的亲生骨肉,恶如蛇蝎不配为人母。
他们说她放浪形骸,入幕之宾不知多少……
她尚且忍受着这些,那离了宫的昭妃呢?她该怎么办?
长公主盯着元珣的眼睛,一字一顿的提醒道,“阿珣,你别忘了当初她是为何落到这样。”
元珣放在膝上的拳头收紧了些。
他不会忘记。
她连夜离京给他送救命解药,路上遭遇一帮劫匪,被辱没了身子。
为了不怀上匪徒孽种,她自己找到断子草,拔了草就往嘴里塞。
断子草药性极寒,女子服用过多会损害身体,导致终生不孕,秦楼楚馆的姑娘多是用这种草药磨成粉冲服避孕。
那一日,她生吃了很多很多的断子草。
吃了多少,无人知晓。
元珣只知道,后来将领跟他汇报,说是巡游周边的士兵在山野中发现她时,她跟疯了一般还在不断往嘴里塞,直到看到士兵身上的军服颜色,才回过神来……
待他醒来,知晓自身竟欠了她这么大的一份恩情,只觉得心上沉甸甸的,如灌了铅水一般。
后来,他派兵将那片州县所有山头的山匪杀了个片甲不留。
他本想给她一个县主封号,享公主待遇,食邑万户。
可她拒绝了,只想跟在他身边,求他给她一个位份。
回忆戛然而止,元珣的心更沉了。
这份恩情,于她,于他,都很沉重。
长公主这边还是不同意他的想法,也不愿意替他去劝说昭妃。
就在两人为此僵持不下时,常喜胆战心惊的在外面喊了一声,“昭妃娘娘。”
他故意拔高声音,只为让里头的也能听见。
果不其然,过了一会儿,殿内传来元珣沉沉的声音,“请她进来。”
门缓缓打开,一袭梨花白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的昭妃缓缓走进殿内,身后的门又重新关上。
她手中提着个精致的雕红漆九攒食盒,脚步轻盈的走到两人面前,恭敬优雅的行了个礼。
“臣妾拜见陛下,长公主殿下。”
元珣眸色晦暗,道,“免礼。”
昭妃站直了身子,轻笑的看向长公主,“没想到殿下也在这。臣妾新做了一道百合玫瑰糕,还煮了一盅甘草绿豆汤,殿下也可一起尝尝。”
长公主这会儿笑不出来,看向昭妃的眸光带着心疼和悲伤。
昭妃却是没看见一般,避开她的视线,自顾自将那食盒往案几上一旁。
又往后退了两步,双膝跪下,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。
见状,元珣一怔。
长公主也大惊,连忙上前拉着她的胳膊,想要将她拉起来,“清宁,你这是做什么?”
昭妃起身,洁白的脸庞露出一抹轻笑,“殿下,请恕臣妾无礼,可否请你去偏殿坐坐,臣妾想与陛下单独聊两句。”
长公主蹙着眉头,对上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眸,心中颤动,点头道,“好。”
离去时,长公主还不忘朝元珣摇了摇头,示意他莫要再提开始那事。
待她离开后,殿内只剩下昭妃与元珣两人。
“臣妾今日来,是想向陛下求个恩典的。”她站在他的面前,白衣素净,眉目淡然。
“你说。”元珣道。
“臣妾不想做这个昭妃了。”她言语清晰,“臣妾想出宫。”
元珣眉心一跳,并无立刻回话,只深深凝视着她,“你想好了。”
昭妃道,“是。”
元珣沉吟片刻,问道,“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?”
昭妃平静的直视他,“第一次听说陛下留宿沈嫔时,臣妾就有些动摇了。当看到陛下教沈嫔骑马,与她相处时的那副愉悦坦然的状态时,臣妾就知道,是该放下了。”
“其实臣妾一直都明白的,从陛下登基时,许臣妾县主之位,后又改成妃位,臣妾就明白,陛下并不心仪臣妾……只是臣妾不肯放弃,总想要再坚持一下,美好的想着反正陛下始终没有心仪之人,只要那个位置是空的,臣妾还是可以争取的。”
“甚至有的时候臣妾会想,就算一辈子得不到陛下你的心,也没关系。只要你的心不属于任何人,臣妾也甘愿陪着你,陪在你身边终老。”
说到这里,她扯了扯嘴角,带着几分自嘲。
元珣深眸微动,薄唇微动,想说些什么。
昭妃却道,“还请陛下让臣妾说完。”
元珣抿唇,“嗯”了一声。
昭妃道,“但现在陛下已经心有所属了,你身边已经有个更适合的人陪着了,臣妾再继续待着,只会是一个笑话。一段感情里,是容不下第三个人……何况,看到陛下与沈嫔恩爱甜蜜的样子,臣妾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。”
她抬眸,话锋一转,“昨日楚容华找到臣妾,想要跟臣妾合作,一起除掉沈嫔。”
元珣道,“朕信你为人。”
昭妃淡淡笑了,“说句实话,昨日她提出那些卑劣手段时,臣妾有一刻的心动。”
元珣眸子一黯,沉声道,“但你还是没与她同流合污。”
昭妃道,“昨天是忍住了,可下次、下下次呢……难保臣妾不会违背了本心,干出些恶心事。毕竟,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验的,陛下你说是么?”
元珣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。
昭妃道,“臣妾已经没有继续留在宫里的理由了。”
元珣颔首道,“好。”
昭妃朝他笑了。
这一次,她笑的释然,笑的真切,美眸中也有了平凡的温度。
元珣道,“朕会对外宣称你突发疾病薨逝,届时朕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,赐你金银万两,赐你……”他安排了许多,足以保证她衣食无忧。
昭妃没拒绝,只道多谢陛下。
元珣问,“出宫后,你可有什么打算?”
昭妃眼眸透着亮色,声音也比平日多了活力,“臣妾幼时便想着有朝一日,像儿郎们一般,自由自在踏遍山川,阅遍世间美景;后又想像我赵家先祖一般,尝百草,开药馆济世救人……如今无牵无挂,正好可去圆了少时的心愿。”
元珣赞许了一句。
两人四目相对,相视而笑。
彼此心头那份积压多年的沉重,在这一刻,仿佛烟消云散。
昭妃离开前,深深的望着元珣。
漫长的注视,带着与过往岁月告别的决绝与坚定。
“沈嫔是个很好的姑娘,赤子之心难能可贵,陛下可要好好珍惜她。”
“朕会的。”
“那清宁祝陛下与她,子孙满堂,白头偕老。”
她笑着送上祝福,转身离开。
身形萧肃,背脊如往常一般,直直如劲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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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开不并百花丛,独立疏篱趣未穷。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风中。
——宋代,郑思肖《寒菊》
这首诗,昭妃的人设灵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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