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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池一直环臂看着她们, 看她们和寻常母女无异。
潮气乘着江风向上,倒灌进窗,顺带捎来弗知来自何方的榔头凿墙声。
几乎是一瞬间的事,楼下老太太开始惊惧地嚎叫。
梁迦回首对上哥哥的目光。
魏娟说:“又开始咯……每回都是勒样子,好可怜哦。”
寥寥几日后,山城终于雨霁。
日照往地表下填充暖气,把沉没的半岛向上拱,冬雾有所消融。
梁池来派出所赴专案会议,仍然是为那个贩毒团伙。
在前方讲话、分析调查走向的人叫周正民,半百老刑警了,当初就是他把自己带来的缉毒大队,算可以终身为父的恩师。
周正民一再强调跟丢线人无妨,鼓励诸位重振军心。
他点出一张照片,转向席间说:“接下来我们重点盘查这个人,严虎,曾用名严北森。本地人,因为耳垂太大人称‘佛老大’。”
小刘紧盯介绍语,茫然,“搞走私的,那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?”
“经过我们多方摸查,这个佛老大与多个贩毒团伙有说不清楚的关系。他底子不白,查不到任何在户亲属,十二岁就进了少管所,十八岁又因抢劫强奸被判了几年。人很狡猾,而且无视律法,胆子极大。”
小刘轻声啐了句粗语,扭头看梁池。
而视线尽头,梁池满面肃穆隐晦的心事。
小刘觉得不对头,分明几分钟前还见他情绪轻松,似乎这变化就是严虎的出现招致的。
他于是压低声气问:“认识?”
梁池抬眸,极迟钝地否认了。
周正民语速快,口若悬河又说了很多话。但梁池的大脑已经宕机,暂停在他之前的那几句话上,暂停在那张照片上。
姓严,耳垂异硕,圆眼直鼻方脸。
梁池的眉峰聚到一处,紧锁不展。
会议终结,周正民留他一人谈话。
还没开口梁池就猜到他要说什么,递了根烟仿佛告饶地笑。
周正民当没看见,咂口茶说:“小梁啊,等过了年还打算单着呢?”
梁池敷衍地支吾两声。
不得不说周正民对他实在是关爱有加,能从工作操心到私事,一向心挂两头。
周正民自己儿女早已成家,将梁池看作半个儿子,单位里赏识提携他不说,上至领导千金下至棋友爱女,都巴不得给他讲门好亲事。老辈人总认为二十七八是黄金年龄,耽搁了就影响婚育质量。
梁池没太多说道,笑得不正经,“太忙了,没心思考虑这么多。”
“那你以后会更忙!”周正民语重心长,“你小子怎么想不开啊?我在你这个年纪找了你师娘,下班以后往家一赶,家里头热菜暖灯地候着,日子不晓得多巴适。”
他轻描淡写就绘了一幅画面,带着浅淡的烟火气。
梁池磕磕烟灰,从画面中醒神说:“我现在这样,回了家……也有热菜暖灯候着。”
周正民摇头,“亲人,和爱侣不是一码事。”
梁池默不作声。
阳光斜插进窗,漂洗足前最后一块阴霭。他心里有一点柔软,像墨水掉入水中逐渐活泛散开,扩大至整个颅腔。
等扩大到穷尽的地步,留下一张发黄的电影海报,和海报下一个修补衣服的女人。
话赶话良久,周正民无奈作罢,吹掉裤腿上的烟灰起身。
“唉,就跟你说这么多,你以后想起来我的话呀,肯定得后悔。”
“我要是现在结了,背上一身按揭房贷才后悔。”梁池打诨。
“你个龟儿!”周正民抬脚踹他,很快转为严肃,“这案子认真对待啊,给我立个功,别辜负了我。”
梁池笑着应和,目送他离开。
这里远离江岸,听不见汽笛声,只有不同维度的车马喧嚣、游龙呼啸。倒和他在警察学院上学时的环境殊无二致。
梁池呼出一团烟雾,贴住椅背闭上了眼睛。
入学军训结束那晚,梁迦坐轻轨来找他。
闷燥的夏夜饱和度很深,整个城市无论昼夜,依旧笼罩在“抗震救灾,众志成城”的士气余韵中。
梁池简单冲了个澡,赶到门口迎她。
梁迦不太想进校,就站在树旁仰脸看他。
校门口学生行来蹈往,有那么三两个恰好是他的新同学。那些莽撞小伙勾肩搭背地瞥见梁迦的存在,瞬时火气极旺地调笑高呼:“梁池!你速度好快!类妹儿巴适惨咯!”
梁迦向隐蔽处退了退,梁池吊嗓门应回去,“莫乱说,勒是我幺儿!”
那头顽笑喋喋,没人信他的说辞。
“幺儿”,其实是个很模棱两可的词。它能够炮制出许多意思,有褒有贬,可亲可疏。
梁迦没表情,拽拽梁池的衬衫袖口,垂声说:“走吧。”
他们便沿坡一路信步到江岸,席地而坐后听江水的奔涌暗流。
梁池问:“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?”
梁迦声线尤稳,带着超龄的清冷,“你想好了,我就想好了。”
毗江有夜宵摊,有些在陆地有些在船上,暑气中两岸酒盏隔水相碰。人们或唱或笑,轮渡离港入港,这看起来是个梦境般美好的理想城。
梁池忽然开口:“没事,不管怎样你都有哥。”
地铁冲过,惊醒崖上楼房的几盏灯。
梁迦说:“你去警校就好好学,我晓得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。”
梁池抬手,揉揉她的头发,下挪扣住她的手背,沉默的力量注入血脉。
他们比肩而坐,一起用烟烧着江夜。
梁迦抽着抽着猝然开始流泪,发不出声音的泪。她没有哽咽也没有拭泪,仅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,任烟气笼罩全身。
但是她居然听见梁池说:
“幺儿,不要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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