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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不及想,抑或是,不让自己去想。

甚至一路赶往公安局时,梁迦的心绪都未曾迷失过。

她清醒地明白要去找谁。

找会从单车座上俯下来吻她的人、找会与她共用耳机的人、找会抱她下床去洗澡的人、找逆着火光拯救她的人……

这份清醒力量之大,乃至她狂奔着寻到小刘问询梁池踪迹,他犹犹豫豫兜出原委,她也只是听见自己的声音,极轻极轻地回复,“那他离开前有没有说,要回家?”

小刘摇头,“我都不晓得他啥子时候走的。”

“目前的情况就是,后续还需要调查他。但停职肯定是无可避免的了。”

梁迦顿默了半晌,点头说好,“没事,谢谢你。”说完转身就走。

没走几步,小刘唤住她,她迟迟回过头,身后人神色挣扎地说:“你是他幺妹,说的话肯定比我们管用,别的我也不讲了,就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句,不管怎样,他始终是我最敬重的前辈,我这辈子见了他,称呼都不会变。”

梁迦说:“嗯,我会的。”

这一次走她没有停顿,然而小刘一直驻足不动地,目送她的背影融进走廊口的日光里。很清瘦冷淡,长得和梁队很像,此为这一见之后,他对她更为深刻的印象。

山城的日照独特在,它有极大的魔力叫你去忘却一些事,划了一道屏障去隔档昨日的雷雨,那么市民们就真的不会再记得。

雷声恭迎了哪些新生命降世,又超度了哪些亡灵离开,无人知晓。他们还如往常一样,开车或乘轻轨在山中萦绕,看日子像眼前的长江水一样漫长。

可梁池没忘。

故而在迈步走进医院,去病房看望师娘前,他把近五年的存款都拨到了姚欣慧的卡上。账号是她借钱当日他开口要的,但她执意要现金,实则他也清楚,她不过想见自己一面。

梁池骨血中不擅长拒绝人。

他仅仅会本能地权衡利弊,而后择出一个最佳方案。通常是折中处理,他认为是上乘的处世法则。

然而现在,所有的事实都会说话,告诉他:你做错了。

打最开始,你就不应当对姚欣慧产生任何情谊,不管哪一种都应该扼杀在摇篮里。

梁池到病床前会见师娘的目光时,脑中还是她关于生活的畅想,想带弟弟与他和梁迦同游,开一家面馆不争不取地讨生计。

他手里死死捏着打火机,对师娘没头没尾地说:“我做错事了,我毁了一切。”

师娘其实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,但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叫周正民为她懂得惜命。

“小梁,”她柔柔地笑,“发生啥子事了?”

一段尤为长的缄默后,梁池慢慢摇头,“没啥子。”

“就来看看你,医生是怎么说的?”

师娘抿抿唇,目光朝被面触离一番后,重新捞起来看他,“挺好的,就是得多住一段时间的医院老,真的是好烦哦,我屋头还腌着腊肉在,想回头弄两挂给你带回去炒饭吃。”

“那等你出院了再说。”

“小梁啊,你是不是不开心?我原先就觉得你勒个娃娃儿心事太重,面上看着无所谓的,其实都搁在心里头。你要是不开心,就多跟你师傅吹垮垮(聊天),别把身子闷坏老。”

梁池勉力牵开嘴角,轻点了两下头。

言尽于此,他急匆匆同她道别,退离出病房的模样分外慌乱。

她是孩子的母亲,一个家庭天伦的核心。

姚欣慧本可以如她一样。

梁池杵在原地失神良久,最终拽着双脚撤出的住院部。

他后知后觉感到今日的阳光是那样好,也许在恭送姚欣慧往生一世无忧。

整整三日,梁池音讯杳然。

魏娟仍在老家那头陪伴陶秀真,隔三差五给梁迦来电絮叨……

“你哥上晚班的嘛?”

“你楞个大床,困起来可能有点热了,记得换薄被子晓得不?”

“晚上睡觉锁好门,大门、房间小门都要锁。”

梁迦每次都将手机牢牢攥手里,尽力佯作一副万事安好的口吻。沙龙里的同事都觉察出她近日的异样,喊一声要候上半分钟余才答应,总跟魂不守舍的、讷讷的离神状。

下午将近她倒班换岗时,来了一个习惯用Kindle消闲的顾客,从而吹头发时叫她无心瞥见了屏幕上的文字。

一瞬间吹风机嗡嗡的,背后几米开外的电视还在放新闻,她没听清,隐约间大致在说修地铁挖断了红岩村地基的事,继而低头朝屏幕一扫:

——我得知了雅尔达的故事,知道了飞蛾扑火是因为着魔,还知道狼群爬山是要寻找太阳,……,索拉雅,我的交易会公主,我的雅尔达的朝阳。

梁迦再熟稔不过,那是《追风筝的人》里的桥段。她从前还拿这段问过梁池,“雅尔达的朝阳”是何寓意,后者并未作答,不过一直在凝视她。

于是,送走这位顾客,她拾掇下班的速度较寻常快了数倍。

逶迤而出解放碑的路上,梁迦也像深知自己该去什么地方。

重警学院西门的一家小旅店,她赌,有把握他就躲在那里。

浑然天成的把握,一种最初由同脉脐血浇灌成形时,就存在的把握。

那间旅馆容纳了他们数不尽的私藏记忆。

梁池最喜欢抱她在窗口,叫她面冲自己盘腿的姿势。旅馆窗棂并不结实,她总怕会掉下去,颤音求饶时他反而更造次。以及他是很爱听自己叫出声的,墙壁隔音越不有效,越爱听。

还有,还有他真的癖好埋胸、吮耳、探指这些作恶的把戏。

梁迦气急败坏了也哭闹,但企图下床间会由他从背后抢回去。说“我的小可怜,我的幺儿”,我的、我的……

被难言的回忆和终究他果真在此的喜悦夹击,梁迦叩响333号房门时脸色是酡红的。

锥形阳光割开了阴湿走廊,她站在光和黑暗衔接的地方。

她说:“哥,开门。”

“跟我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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