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48节(2 / 2)
阮渊陵平静地回应,嗓音泠泠:“你应当知晓, 常娘所经营的酒坊并非官设官酿,而是民设私酿, 常娘本身并不阔绰,亦非洛阳富民,但依据温廷舜他们所调查到,常娘还在京郊盘下了一座大型酒场,据闻是用以酿酒之用。依据大邺之旧律,官家实施了一种名曰『禁榷』的严制,严禁民贾酤酒售曲、私营酒场,每岁皆要官酿官卖,虽说如此,这位常娘却能避过赋税,躲于岁考,温廷舜他们便是觉得这一座设置于京郊的酒场,颇有疑点,背后可能有人在照应,亦或是在行进着挂羊头卖狗肉的营生。”
阮渊陵所阐述的『禁榷』,温廷安是听闻过一二的,放在前世的语境里,禁榷乃系一种国家垄断专卖之制,易言之,在大邺,酒曲是垄断的,虽说是这般的情状,但恩祐帝继位之后,将官营酒坊的酿酒权与经营承包权一并盘了出去,募良民酿酒,这几年诸多酒户从酿酒的营生获大利,为了扩敞销路,坊间也就掀起了遍卖天下酒场的风潮。
常娘是以酿制武陵玉露著称于世,假令她是想将酒坊做大,盘沽酒场是必经之途,但阮渊陵在前头也详细交代过一回,常氏酒坊一日只卖一坛武陵玉露,便能日挣斗金,循照她这般俭省低调的卖法,酿制一坛武陵玉露,只凭一个小作坊便已足够,何必斥巨资盘下一座浩大酒场?何必如此大动干戈?
假令是做酿酒之用,她为何只在酒坊里只卖一瓶酒?剩下酿制好的酒当如何处置?若是卖,又卖给何人?她既是不酿酒,那盘下酒场是用来作甚?
温廷安仔细思忖了一番,亦是觉得常娘盘下酒场之举,委实是有些可疑,温廷舜他们追根溯源,要去查京郊的酒场,确乎是在情理之中。
沈云升问道:“既然常娘要经营酒场,为何又要遣温廷舜他们去酒场,助她一同将酒场进行扑买,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之举?”
一抹兴味悄然掠过了温廷安的眉间,她忖思了片刻,所谓扑买,亦是由禁榷衍生出来的一项制度。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,算是招投标制度,买扑,通俗而言,即表竞价买卖之意。常娘要对酒场进行扑买,一般而言,会张榜公告招标,且在黄纸上写明起拍价为多少金,若是有意购置酒场的富贾,则会填写好买扑价,放置在常娘在酒坊之外设下的木箱之内,此名曰『实封投状』,意谓之投送一份投标书,若是常娘收下了状纸,富贾当在十五日之内赴酒场进行投标。
但这些天以来,温廷安他们未曾收到常娘张榜扑买酒场的消息,可见,这一道扑买的营生,是在暗中进行着的,是介乎灰暗地带的地下交易。
她想,沈云升困惑的地方在于,常娘斥巨资盘下了一座酒场,为何又要将酒场拍卖予其他酒贾酒户?
崔元昭是经营七间铺子的,熟谙经商之道,便替阮渊陵作了回答:“沈兄,此言差矣,常娘虽盘下了一座酒场,但若是此座酒场占地颇为广阔的话,凭常娘一人之力,为了将利益最大化,除了她自己经营的一爿酒场,剩下还有大片余裕的酒场,在此她可以将它们盘赁出去,这般一来,常娘便有了两种获利渠道,一种是贩售武陵玉露而获得的酒钱,一种是从盘下酒场的酒贾们那处收取赁金,一场双用,一举两得。”
沈云升闻言,神态一滞,全然未料知到酒场还有这般租赁之用。
阮渊陵道:“元昭所言不虚,近些时日,常娘除了酤酒,还一直筹备着扑买京郊酒场一事,温廷舜他们觉察酒场很有疑处,遂是参与了扑买一务。前一日的辰时光景,他们便是去了一趟京郊的酒场,想去寻查金谍据点与伪诏报堂的线索,但到了傍午,本官派遣去的一位暗桩前去酒场接应,却是没等着人递信来,暗探遂是伪装成了一位投标的酒贾前去一探,俱是未见着他们。”
温廷安凝声问道:“他们有整整五个人,纵任酒场再大,五个人怎么可能从酒场之中擅自消失?”
阮渊陵抚着膝,道:“本官派遣那位暗桩在酒场的外郭转了一圈,为了避免常娘起疑,暗桩不好多打探,只是问过温廷舜五人的下落,酒场里的酒工却是说没见着这五人,更是不曾听闻过。”
崔元昭道:“会不会是他们的身份被识破了,暂时被困住了呢?”
温廷安敛了敛眸心:“掌舍说过,目前知晓他们身份的人,有且仅有我们,除非是鸢舍中人泄密,否则温廷舜他们不可能身份被识破。”朱老九精谙鹰眼之道,易容隶属于鹰眼之道的其中一个分支,他的易容术虽不算冠绝天下,至少也算是技艺精致,要真正辨认出这五人的身份,还是有些困难的。
阮渊陵点了点首,道:“这三日以来,宫中要举行一场春猎,官家命太子与诸王协同,媵王身为八王之一,自然是推托不得的,他并未再出宫,想必也不太可能去仔细盘查温廷舜等人的身份。”
温廷安道:“虽然不知晓温廷舜他们具体失踪之缘由,但这五个人凭空在酒场里消失,无一人看到,我定然是不信的。”
苏子衿面露愕色,思量到了什么,谨声道:“所以,温兄怀疑……”
温廷安垂眸道:“要么是掌舍派遣的那位暗桩扯了谎,要么是整座酒场里的酒工,皆是受常娘的嘱托,在集体串供。”
斋堂骤然陷入了一片僵直的死寂,温廷安话尾的那四个字,就这般敲入了众人的耳屏之中,掀起了一片不小的震动,每人神情各异。
只听阮渊陵道:“温廷安所说的情况,是很可能有存在的。这也便是本官今日吩咐你们来此的缘由。温廷舜等人任务出现了此种纰漏,不论是寻觅暗探所搜集的线索,亦或者是伪诏一案,目前俱是陷入了停滞的状态,任务尚未完成,为今之计,本官只能让你们四位续上,从目下伊始,由你们接替温廷舜等五人,潜入常氏酒坊,接手他们尚未完成的任务。”
阮渊陵顿了一顿,敛了敛眸心,道:“假令你们尚有余力的话,便可着手查清他们五人失踪一案的真相,查清楚他们到底身居酒场的何处,为何失踪,失踪的缘由又是什么。”
沈云升觳觫一滞,道:“按掌舍的意思,您让我们继续去执行任务,至于温廷舜等人的性命,我们不必太去顾及?”
话落,崔元昭亦是忧心忡忡地附议道:“我们不当是先寻人?万一斋长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,又当如何是好?”
气氛陷入对峙之中,阮渊陵的面色冷峻如铁,阖拢住了案牍,袖了袖手,审视众人一眼,在清冷的雨声间,他的音色似乎沉了一重又一重,“务必记住,你们来自鸢舍,身份是纸鸢,你们的宗旨是任务至上,你们的第一要义,是绝对服从于太子,太子如今是潜龙之位,正值峻肃之时刻,丝毫纰漏绝对不能有。太子交代给你们的首个任务,便是查清金谍据点与伪诏一案,对于你们而言,当务之急便是亟亟处理好这两桩事体,至于旁的,是延后再议。”
众人正襟危坐,面沉如水,并不言语。
支摘窗外的日色似乎更盛了一些,曙色益浓,天光渐开,檐雨滴答滴答地坠撞在了青阶之上,撞得诸人心头不安,温廷安有些纳罕,问道:“掌舍,温廷舜他们具体是如何失踪的呢?在这五人之中,庞礼臣与魏耷素来身手功夫是极好的,反应也极为机敏,就凭他们二人的武学造诣,任凭有人发觉他们的真实身份,要对他们使些诡计,亦或者要投毒迫害,不太可能轻易得逞。”
阮渊陵道:“你分析得不错,庞礼臣与魏耷的武学造诣出类拔萃,常娘在知晓他们身份的前提之下,要想制衡他们一行人,怕是有些困难,但此一桩事体暗探不便去细查,酒场内外皆是设有岗哨,耳目众多,暗探当前只知晓他们下落不明,他们的人应当是还在酒坊之中,至于是生是死,那本官便不知晓了。”
烛影沙沙,一抹晦暗的深影,薄薄地覆落在了温廷安的眉眸之上,明明斋舍内燃有一盆旺盛的炭火,暖气将空气焐得极为暖和,将残夜滞留下的稠冷水汽都驱散了好几分,可她的脊椎尾骨,却是无端匀敷上了一层不请自来的飕飕寒意,沈云升与崔元昭亦是觉察到了她的异样。
温廷安渐渐对这样的任务有了一种明晰的感触,温廷舜等人此行一去,怕是真的九死一生。
她心中,陡然回溯起温廷舜担纲斋长的那一日,温廷舜这厮会不会早已深晓此番任务极为凶险,故此,强领了斋长一职,他没有将她选上,明面上是说怕她被媵王认出了脸,实质上,莫不是怕让她陷入危境之中?
此念像是一簇火,在心上燎原,温廷安下意识认为这不太可能,但有一丝微妙的心绪实在难以掩藏,俨似是在雨雾之中投落下的一颗种子,慢慢地深扎于息壤之中,又从这一片濡湿的息壤之中,无声无息地顶出一片盎然春意。
温廷安定了定心神,事已至此,横竖抻脖子是一刀,缩脖子亦是一刀,不论如何都要迎难而上,她捋顺了一些思绪,心中头先一个疑惑便是:“掌舍,您之前提过,您派遣出去的两位暗探,两人因中奇毒而死,如果不是常娘投毒,那便是常娘身边潜藏着投毒之人,温廷舜他们可能是遇着这位擅于施毒之人,才遭致了不测。”
话至此,温廷安直视着阮渊陵:“我想看一看暗探尸首的验状,我必须确认此毒的性状与毒性为何,否则,只知己而不知彼,往后若是遇着此毒,当无防备之策,我不能重蹈覆辙。”
阮渊陵摩挲着一番拇指上的玉扳指,薄唇抿成一线,竟是迟迟未语,沈云升、崔元昭与苏子衿相视一眼,不知不觉间,渐而嗅出了一丝端倪。
阮渊陵晌久才道:“有一桩事我没有同你们言明,那两位暗探其实并非死于甚么奇毒,而是死于寒食酒。”
众人闻言,面上俱有愕色,如此细微却又重大的事情,阮渊陵竟是对他们做出隐瞒?掌舍为何要瞒下此事?
温廷安敛着眉心,肃声问道:“死于寒食酒?酒也能置人于死地?”
阮渊陵解释道:“你们都知晓,寒食酒便是每逢寒食节才酿制的粮食酒,此酒又名曰寿菊酒,色近藤黄透青,味泽厚醇单宁,一般而言,有疏风祓热、医治瘘瘅之功效。”
崔元昭不解地道:“既然是能健体的酒,为何还能死人?”
此刻,出身于太常寺的沈云升缓声道:“其实,万物皆有毒性,只不过是毒性的深浅浓淡皆有不同,寒食酒以夏菊与当归作引,夏菊与当归俱是中药螽草之物,虽药性相冲,却属慢性之毒,在短瞬的时间内,喝一二两左右,并无大碍,但若是饮酌过甚,不仅身体会有万蚁噬心之痛,还易得黄疸、心喘、肺咳等疾状,更甚者,还可能招致死厄。”
寒食酒是大邺源远流长的年例,渊薮已久,达官显贵用其祭天酹地,文士用其小酌怡情,每岁因酌寒食酒过甚而是猝亡的人,亦是不在少数,但此些案桩较为小众,只在太常寺与午门之中流传来开,一般的黎民百姓仍旧是不太知情的。
不过,温廷安亦是现在才知晓寒食酒酌饮过甚,竟是会招致猝亡,这是她真真始料未及之事,她悉身血液皆是凉意,抬眸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阮渊陵,“这两位暗探既然是因服用寒食酒而死,为何掌舍要瞒而不报?”
她在想,万一常娘亦或者是施毒之人,将对付暗探的那一套法子,同样施加在了温廷舜身上,这可该如何是好?
万一温廷舜他也被迫酌了过甚的寒食酒……
那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。
温廷安太阳穴突突地胀跳,袖袂之下的手微微蜷了起来,因是过于用劲,她的指关节隐微地泛着一层青白之色,在烛火的覆照之下,衬得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之上格外显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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