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姐有病 第112节(2 / 2)
恰值南京一场雪刚化,天气清丽,传星叫靠着码头驻船两日,一来船上的吃喝需要采办,二来在南京有门亲戚,需得往城内去访见。
原要携妙真同去,妙真却不肯,推说:“你和二奶奶是举案齐眉的夫妻,你们去访会亲友就罢了,又带上小妾做什么?二奶奶脸上不好看,你也不见脸上有光。”
传星晓得她是懒得动弹,情愿在船上睡着,因此也没狠劝,只带了七.八个下人雇了车马与如沁进城,余下众人仍侯在码头上。
他们走得早,无故把妙真吵醒,起来推开窗向码头上望,天色虽还暗,却已热闹起来了。沿岸泊着许多大小船只,或是本地船,或是同他们一样,途中驻船休息的商户。码头上一溜烟摆了许多买卖,多半是吃喝勾当。
这景象妙真再熟悉不过了,在那些腾起的炊烟里,仿佛又是从前和良恭漂泊在水上的日子。他们有一回在个小码头边驻船,也是很冷的时节,她上岸去吃了碗热腾腾的卤肉抻面,觉得浑身冻僵的血液都流通起来了。
想着便要下船去逛逛,梳洗完毕后就把银狐斗篷系上,带着韵绮出去。偏被个管事的婆子拦住道:“二爷二奶奶都不在,码头上鱼龙混杂的,三姨奶奶可不要乱跑。”
妙真两手拢着斗篷道:“我不乱跑,就是下去买完热汤面吃。”
偏文溪走向旁来嬉了句,“真不知是什么命,放着船上好吃好喝的不要吃,要去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”
妙真只向她笑一下,仍旧央告那婆子,“不妨事的妈妈,我走水路都走惯了,常在码头上逛。”
那婆子放眼一望,把码头尽收眼底,也不怕出什么岔子。便叫个小厮跟着下去。三人沿着栈道走上岸来,恰值日出,上下船的人多起来,一溜摊子茶棚里都是金灿灿的热火朝天的情景。
有个卖炖羊肉汤的摊子,正有张八仙桌空着,妙真便走去坐下,要了碗炖得耙烂的羊肉叫韵绮和那小厮吃。小厮不敢愈矩,妙真叫他自己去买些吃的,他答应着自往旁边摊上去坐着要吃的。
这里妙真与韵绮正吃着,见有位罗衣锦衫的官人搀着位妇人问:“打搅姑娘,没坐了,我们夫妇能否同姑娘一张桌子坐会?”
妙真听见他的乡音感到几分亲切,他夫人也是笑容可亲,便把另两面长条凳让给他们。那官人自去摊上要吃的,眼见他夫人扶着桌子往下坐,妙真以为她是哪里不好,便搭了把手扶她一下子。
这妇人便笑着点头致谢,坐下来说:“想不到在这样乱哄哄的地方还能见识到姑娘这样的人物。”
妙真笑道:“我还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同乡呢。”
妇人骇然,“姑娘也是嘉兴府人氏?”
“你难道就没听出来我的口音?”妙真又问:“看你像是哪里有些不好,怎么不在家休养,却跑到南京来了?”
“并不是哪里不好,十月间才出了月子,在船上吹了些风,觉得腰腹有点发软。偏我这个人就是坐不住,就爱下来逛逛。”
“刚生产完,更应当在家好生将养了嚜。”
妇人笑道:“嗨,没那么娇气,单是坐月子就快要把我闷死了。正好我们家在京城有些买卖,快过年了嚜,要往京城去收账,我就跟着出来了。”她朝那摊子前的官人递了下下颏,“我夫家姓谢,我叫易清,姑娘你呢?”
妙真那片给日头映的红彤彤的脸笑着笑着忽然僵住,“你是易清!”
易清迟疑了下,“姑娘认得我?”
妙真睁圆了眼睛摇摇头,问她:“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良恭的?”
说出良恭的名字,易清不由得细细端详她。她两片腮给斗篷帽子上那圈银狐毛给蒙住了,一双眼睛直往人心里钻。易清神思一跳,试着问:“你是不是姓尤?”
妙真连忙点了两下头,一时兴奋得说不出话来。易清倒乍惊乍喜地笑出声,“你是尤家的大姑娘妙真!”
第102章 缺了还满 (〇五)
这会码头上益发人声鼎沸, 虽然朔风发紧,太阳照到身上来也是暖融融的。可是不好,妙真身娇体贵的,哪经得住大清早的寒气。自回到船上来, 就有些不好, 先是咳嗽了几声,午晌又头疼起来, 连饭也没吃。
管事的婆子说:“一定是在码头上给风吹着了, 我就劝奶奶, 这么冷的天下船做什么, 奶奶一定不肯听我的。瞧, 病了不是?”说着抬手往妙真额上一摸, “唷, 发起烫了。要不打发小厮京城去请个郎中来瞧瞧?”
妙真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,“懒得费这个事,就是风寒而已,我在被子里焐焐就好了, 不妨碍的。”
那婆子便去把窗户拉得死死的, 吩咐小丫头再点两个炭盆,都搁在妙真床前。出去叫熬姜汤,把船上现成的药配了些煎给妙真吃,不敢怠慢。
不想刚入夜,妙真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。小丫头忙跑去下舱里告诉管事婆子, “我们三姨奶奶像是烫糊涂了, 不知怎么的, 非说屋里闹鬼,妈妈快去瞧瞧吧!”
那婆子忙点上灯笼上去, 进屋见妙真缩在床角,抱个身子抱住瑟瑟发抖。婆子忙坐在床沿上把胳膊伸得老长去摸妙真的额头,“哎唷我的老天爷,烫得这样!”
妙真给她一摸,脸色大变,惊恐地打开她的胳膊,“你要干什么?!”
婆子脸色也变了变,“我试试奶奶的额头。”
见她又往床角退,背死死地贴住床架子,“你是鬼!你是牛头马面!”一面说着,一面把眼睛向床外要瞥不敢瞥地四处看几眼,拿手到处指着,“那里也有个鬼,那里也有,还有那里!都是来拿我的,都是阎罗王派的阴差,来索我的命。”末了呆呆地一笑,“嘿嘿。”
说得婆子寒毛倒竖,跟着站起来四面看,满脸的惶惑。倏地听见有人推门,原是韵绮端着碗汤药绕屏进来,把婆子和妙真皆看两眼,和婆子笑道:“妈妈别慌,三姨奶奶自幼就有疯症,大约是今日这一病,把疯症也给带出来了。没什么,我刚煎了碗安神的药,给奶奶吃下去就能好些。”
众人早听说妙真有个疯症在身,却从未见她犯过,因此都受惊不小。婆子慢慢才安定下来,弯着腰在床前小心翼翼地瞅妙真,“是听说三姨奶奶有这么个病根在,又没见过,都当她早就好全了呢。该打发人进城去回二爷一声。”
韵绮笑笑,“这个病可没得治,哪里能好全呢?从前我和她同住嘉兴,也见过两回,都是这样子,一会哭一会笑,说不清是为什么,不过过两天她自己就会醒过神来的。妈妈不要怕,我看不急着此刻去回二爷,这样大夜里,就是赶到城门也都关了,等天亮了再打发人去好了。”
婆子还歪着腰在看,见妙真嘴里叨叨咕咕的,神色一会一变,又不出声,不知在说什么,像乡下能请神请佛的那些厉害人。
默默喃喃一阵,妙真猛地向前一凑,脸险些没贴到婆子脸上,“你要死了,你要死了……牛头马面告诉我的,连你一起拿到阴司里去!”
蓦地把婆子吓得跌坐在地上,妙真还伸着胳膊朝地上捞她,“你陪我,你陪着我到阴司里去,我一个人害怕呀!”
婆子吓得面色发白,韵绮暗暗好笑,弯腰把她搀起来,“妈妈瞧,可不是胡言乱语的?”
婆子未敢冲撞,听见韵绮对这病有些经历,便连连嘱咐,“那可得把三姨奶奶看顾好了,别出什么事,否则二爷二奶奶那头不好开交。”
“妈妈只管放心,我这一夜都不睡,和两个小丫头守着,闹不出事情来的。”
那婆子便答应着自往下舱去睡了。谁知未几时文溪在屋里听见,也打着盏灯笼往这头来瞧个稀奇。还在敲门,一副嗓音便兴兴地透进屋来,愈发尖刻,“听说三姨奶奶病了?快开门我瞧瞧!”
小丫头来开门,文溪跳着脚进来,偎到床前看妙真。见妙真在枕上安安稳稳地睡着,她便觉扫兴,“不是说三姨奶奶疯了么?这会又好好的。”
韵绮立在床前道:“才刚闹了一场,累了,就睡着了。”说着引她到屏风外头去看,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在那里,“瞧,非说那个花瓶是谁放在那里的锤子,专门打她的,就给砸了。”
文溪正遗憾没看见那场面,不想一回头,就看见妙真站在背后,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人。文溪陡地吓一跳,忙退开一步连抚着心口,“哎唷我的天!吓死个人!三姨奶奶,你不睡着,又起来做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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