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道器神龙出山(1 / 2)
周王城后宫的后花园中,周室长公主姬雪蹲在莲花池边,望着池水发呆。二公主姬雨蹑手蹑脚地走过来,雪公主浑然不觉。雨公主调皮一笑,在她身后突然“啊”出一声。
雪公主打个惊战,回头,嗔怪道:“阿妹!”
雨公主在她身边坐下,笑道:“嘻嘻,阿姐,观你一个时辰了,坐在这儿恍兮惚兮,想什么呢?”
雪公主朝水里努下嘴。
雨公主看过去,是一簇浮萍。没有一丝儿风,浮萍浮在静静的水面上,水面上映出两个美少女。
雨公主惊讶道:“咦,它何时飘到这儿来了?昨天还在小桥那边呢!”
雪公主长叹一口气。
雨公主看向她:“阿姐是在为它伤感吗?”
雪公主又叹一口气。
雨公主问道:“浮水之物,随波逐流,这是天性,阿姐叹个什么气呢?”
“你不懂!”雪公主缓缓站起,若有所失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处小院,那是她们姐妹二人的闺房。
雨公主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,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
那浮萍受此一激,又移几分。
离二位公主的闺房不远处,就是王后所处的周室正宫。
宫正匆匆走进宫门,王后迎上来,急切道:“王上怎样了?”
“还是那样啊,”宫正苦笑一声,“从早上到现在,一个人闷在书房里,谁也不见。”
王后眉头凝起。
“唉,”宫正长叹一声,“娘娘呀,这样下去真的不得了!朝事就不说了,王上闭门忧思,不利于龙体啊。怒伤肝,郁伤肺,思伤脾,百病生于气,天下不天下的都是身外之事,龙体安好才是真章啊!”
王后点头:“你说得是!”
“娘娘,王上最听您的,您得想个法子劝劝他呀!”
王后看向宫正:“雪儿、雨儿从先生习琴已有数年,今日天气不错,本宫正想开个琴会,恭请王上考评。”
“太好了,”宫正不无叹服道,“看到雪公主、雨公主琴艺长进,王上一定高兴,王上一高兴,就会忘掉那些烦心的事了!”
“你这就去辟雍,用本宫的銮驾迎请先生!”
“好哩!”
辟雍就是大周的太学,在平王东迁洛阳不久后就兴建起来,春秋时最是红火,盛极一时的守藏室就在院内,守藏史老聃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院中度过。那时节,前来求学的列国士子、公子王孙络绎不绝,辟雍人满为患,哪像今日这般破败不堪,一眼望去,偌大一个学宫,竟是冷冷清清,乱草丛生,只有这高墙大院和一幢幢相接相连的古式建筑,使人隐约联想到昔日的辉煌。
辟雍正门处,没有门卫。大门有些年头了,虽然雄伟,但长满杂草,一片落寞。
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,苏秦端坐于地,将一捆竹简码作几案状,上面放着一砚,墨水已经磨好,毛笔在砚中。在旁侧是另一捆竹简,也拆开了。地上插着一根竖起的竹简,上写:“代抄,赠简!”
远处一阵铃响,十来个学子涌出房门,嘻嘻哈哈地走出来。一看就知是帮纨绔子弟。其中一个红衣学子远远看到苏秦,兴奋道:“快看,有稀奇哩!”
众学子闻声围过来,张仪摇着羽扇夹在其中。
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族子弟,苏秦坐得更是端正。方才说话的学子看向插在地上的竹简,纳闷道:“代抄?赠简?这是何意?”
一个紫衣学子指指自己的脑袋:“别是??这儿出毛病了吧?”
红衣学子冲苏秦大声问道:“喂,小子,你代抄什么?”
苏秦不说话,顾自端坐,眼中的怯意被张仪看个真切。
一个黑衣学子朝苏秦阴笑道:“简是赠的,代抄收钱不?”
苏秦摇头。
“呵呵呵,”紫衣学子扬扬得意,“让我猜着了,这人有毛病,这不,代抄也不收钱!”
张仪上下打量苏秦,阴阴一笑:“抄书的,写个字看看!”
红衣学子附和道:“对呀,对呀,写个字看看,字写得不好,白送也不要呢!”
苏秦拿出毛笔,蘸好墨,看向张仪。
张仪指着他:“写个飞!”
众学子嬉笑,起哄:“对对对,写个飞!”
所有字中,“飞”字是最难写的一个。苏秦写出一个“飞”字,许是紧张,手有点儿抖,字没写正,结构更是不对,相当难看。
“嘿嘿,”张仪冷笑一声,“就你这手破字儿,竟然敢在天子太学门前班门弄斧!”抢过笔,饱蘸墨水,在地上“唰唰”几下写出一个漂亮的“飞”字,将笔“啪”地摔在他面前,扬长而去。
众学子哗笑,一哄而去。
苏秦脸色惨白,无地自容。
就在此时,在门口观看已久的老琴师缓缓走过来,在他面前蹲下,捡起笔,饱蘸墨水,递给苏秦:“小伙子,再写一个字。”
苏秦诚惶诚恐,怯怯地看着这个衣冠朴素的老人。
琴师给他一个笑,面容慈祥,目光鼓励。
苏秦点头,目光征询。
琴师指着地上张仪写的字:“就写这个!”
苏秦看看地上,在旁边又写了一个“飞”字。字小许多,也远没有张仪的洒脱,但一笔一画,皆现拙功。
琴师捋须,欣赏一番,微微点头:“小伙子,你的字写得很好呀,尤其是最后两笔,若没下过苦功夫,还真写不出呢!”
听评语,显然是个行家。得到行家认可,苏秦感动至极,泪水盈出。
“小伙子,”琴师声音温和,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
“我??我??苏??苏??苏??”苏秦结巴道。
“呵呵呵,”琴师看出了他的紧张,“就叫你苏生吧。请问苏生,能否为老朽抄上一卷呢?”
苏秦连连点头。
琴师从怀里摸出一捆竹简:“就抄这一册!”
苏秦双手接过,改坐为跪,叩首。
“咦,”琴师不解道,“苏生,老朽请你帮忙抄书,应当谢你才是,你为何磕头?”
苏秦也不答话,又是几声响头。
琴师正要再问,一阵马蹄声急,一辆金碧辉煌的銮车直驶过来,在琴师跟前停住。
宫正下车,冲琴师深鞠一躬。
琴师还礼。
宫正拱手道:“娘娘有请先生!”
“谢娘娘盛情!”琴师给苏秦一个笑,上车。
銮车掉头,“嘚嘚”而去。
苏秦呆在原地。
直到銮车无影无踪,苏秦才回过神来,低头细审手中先生交给自己的竹简,竟然是姜太公的《易》,多年来他一直想看而未得的书。
苏秦顾不得抄写,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。
像往常一样,显王用过午膳就又一头扎进御书房中,连内宰也被他赶出去,将大门关牢,欲独享一份清静。
但对于显王来说,这世上不存在“清静”二字。正如颜太师所说,自孟津之会后,作为堂堂大周的天子,显王姬扁窝下了一肚子的火。
姬扁不足四旬,作为男人,正是大有作为的年龄。然而,自从姬扁记事起,周室天下就只是名义上的。二十三岁那年,先王崩天,姬扁承继大统,加冕那日,他曾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郑重起誓,一定要在有生之年重振周室。
转眼之间,十几年已经过去,周室非但未见振作,反而在他治下每况愈下,仅有鲁公、卫公、蔡公等小国来使朝过,大国公侯早将他抛到九霄云外。继位后的头几年,他也曾有意振作,但周室不过弹丸之地,横竖不足百里,还没有泗上的薛国大。可怜的是,即使这点儿袭土,又在先王手中一分为二,分封予两位叔父,只为他留下一个小小王城,当真是要钱没钱,要人没人,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。十几年下来,他的凌云之志早被磨损得所剩无几。偏在此时,魏侯约定众公侯孟津朝王,着实让他欣喜有加。谁想孟津会上,作为堂堂天子的他竟然成为魏侯的戏弄对象,只要想起,就让他羞惭不已!
显王闷头呆坐,不由又将孟津之事从头细想一遍,无名之火又盛一层。火气攻心,显王极是难受,勉强站起来,来回踱步排解。正踱之间,显王瞥见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,径走过去,将剑取过来,在几案前坐下,拔剑出鞘,一下接一下地在几案上划着道,好像拿在手中的不是利剑,而是孩童的玩具刀。
细看过去,案面早已刀痕累累,不知有几千几百道刻痕。显王刻得既专注,又无意识,动作慢得像是蜗牛移动。
不知是想到什么了,显王眼里盈出泪,动作突然加快,剑刃有力地划过案面,一来一往,吱吱作声,乍看起来不像是用剑,而像是在用锯。“锯”了一时,显王将剑拿在手中,凝神观看。
赫然入目的是剑柄上一行端庄的刻字:“先王愿景,吾将以此剑述之!”
显王清楚地记得,这行小字是他在登基那日亲手刻下的。如今,宝剑依然,字迹依然。周显王睹物伤情,潸然泪下。
显王咬牙,继续使剑。正伤心间,外面传来脚步声,有人小声嘀咕,然后是开门声。显王停下,将剑放于案上,闭目静候。
内宰走进,小声禀报:“王上,娘娘有请!”
显王淡淡应道:“何事?”
“雪公主、雨公主近来习琴上心,有所长进,娘娘心情高兴,有意考评二位公主琴艺,特请王上圣裁!”
显王睁眼,脸色和缓,现出慈爱的笑:“哦,是吗?何时?”
“就这辰光!”
显王伸出一手给内宰。
内宰拉他起来。
显王走进更衣室,梳洗一毕,由内宰换上王服,戴上王饰,威仪具足。
待二人赶到琴房,里面已是人声鼎沸。王后早在陪位坐下,琴师坐于客席,厅中央摆着一琴一筝,宫正、几名太监及王后、公主身前侍女站于两厢,济济一堂。两位公主席坐于地,面色微红,显然有些紧张。
看到显王,琴房所有人等尽皆叩拜。
显王径至王后跟前,扶她起来,携其手走至主位,扶王后坐下,自己方于主位坐定,摆手叫大家平身。
王后一脸微笑,看向显王,见他点头,转对琴师道:“先生,启奏吧!”
琴师看向雪公主,冲她点下头,微微一笑,目光中含着鼓励与期许。
一身紫纱的雪公主回以一笑,款款起身,到显王、王后跟前各拜三拜,再到琴师面前三拜,方才走到琴前,坐定,两手抚琴,面若桃花,二目流盼,宛如仙女下凡。刚好发育成熟的酥胸前荡着一只黄澄澄的金蝉,为她平添了几许高贵。
厅中静寂无声,所有目光无不射在姬雪身上。
姬雪眼望琴师。
琴师语气郑重:“雪公主,请奏《高山》!”
姬雪二目微闭,双臂扬起,纤指落下。一时间,琴声流溢,鸟语花香。嘈嘈切切,错错杂杂,雪公主将一曲《高山》弹得九曲回环,滴水不漏。
曲终之时,众人齐声喝彩。
雪公主羞涩一笑,朝众人深揖一礼,款款回至原位,坐定。
一身白纱的雨公主却是另一道风景。不待琴师相请,雨公主已是起身,也照雪公主的样子拜过父母和琴师,大步走至筝前,“腾”地坐下,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脯微微一挺,伸手将胸前荡来荡去的乳色玉蝉儿一把捉住,朝胸衣里一塞,伸开手臂,连扬数扬,似要唱歌般咳嗽一声,引得众人失声大笑。
显王怜爱有加,目视王后。
王后粲然一笑:“看这孩子??”
又是不待琴师发话,姬雨“啪”地落下手指,筝弦响处,却是俞伯牙的《流水》。《高山》《流水》都是极难弹的。若是技艺不精,绝对不敢动指,尤其是在显王、王后这些音乐方家面前,纵使一丝儿破绽,也是无个藏处。
姬雨噼里啪啦弹完,琴房里再起一阵喝彩。雨公主拱手谢过,嘻嘻笑着走到姐姐跟前,搂住姐姐的脖颈坐定。
接下来,最要紧的就是天子的评判。一直闭目静听的显王睁开眼睛,望着琴师,面呈微笑:“雪儿、雨儿琴艺大长,先生功不可没啊!”
琴师起身叩拜:“草民叩谢王上褒奖!两位公主慧根天成,一点即通,草民何敢居功?”
周显王将头转向王后,王后会意,转对琴师道:“本宫久未听到先生雅奏了,劳烦先生也弹一曲!”
琴师再叩:“谢娘娘抬爱!不知娘娘欲听何曲?”
“就是雪儿、雨儿方才所奏,先生只弹首尾两节!”
“草民献丑了!”琴师起身,走至琴边,双目微闭,在一阵静静的沉寂之后,陡然起指,果真非同凡响。
琴师奏完,起身,作礼。
王后对两位公主招手:“雪儿,雨儿!”
姐妹俩款款走来,偎依在王后两侧。
王后一手抚摸一个女儿,轻轻说道:“听到了吧,这才是《高山》《流水》!抚琴在心,不在手!”
雪公主、雨公主各自点头。
王后正欲说话,内宰走进,在显王身边悄语:“王上,太师求见!”
周显王情绪好多了,略一沉思,微微点头:“宣他书房觐见!”
周显王回到书房,颜太师已经跪在门口。
显王走过来,扶他起来,携他走进厅中,分主仆坐下。
看到老太师面色阴郁,显王知道朝中又有大事,且不是好事,盯他看了一会儿,说道:“您来就是有事了。说吧,什么事儿?”
“也算是桩好事儿!”
“哦?”
“秦公、魏侯于前日遣使朝觐!”
一听到“魏侯”二字,显王怒气上来:“他魏罃不是自己称王了吗,怎么又来朝觐?”
颜太师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,拱手道:“魏使是上卿陈轸,上呈聘书,攀亲王室,欲聘雪公主为太子妃!”
“秦使呢?”
“秦使是五大夫嬴疾,亦上呈聘书,攀亲王室,欲聘雪公主为太子妃!”
显王微微闭目,可看出他呼吸加速,胸脯起伏。
颜太师摸出聘书和礼单,放在几案上:“这是二位使臣分别呈送的聘书和礼单,聘礼不菲呢!”
显王伸手,不自觉地摸过几案上插着朱笔的玉筒,呼吸更见急促,胸脯剧烈起伏,身体随胸脯的起伏微微颤动,面部仍在竭力保持镇静。
玉筒被他越捏越紧,似要被他捏碎。
颜太师不急不缓道:“从聘书来看,秦公言辞甚恭,诚意具足,魏使稍显轻慢,且对安置在侯馆表示不满,自行搬入楚馆;从规格上看,秦使位列五大夫,魏使位列上卿;从聘礼来看,秦使聘礼略略输于魏使!”
周显王捏玉筒的手渐渐松开,看向颜太师:“诸侯争聘,是个好事。可雪儿只有一个,如何是好?”
“王上勿忧!”
“哦?”
“二使之来,不为聘亲,只为争风!魏侯称王,构怨于列国,齐、韩、赵三国联兵伐之,秦乘魏人应对三国之时,袭取河西。魏侯醒悟,示好三国,举倾国之力回头战秦,双方尽皆调兵遣将,在河西摆开阵势,大战在即。秦公攀亲王室,想在道义上压制魏侯,魏侯遣使来,则是搅局!”
周显王微微点头:“爱卿可有良策?”
颜太师反问道:“臣问王上,愿否将雪公主嫁予秦室?”
周显王摇头:“秦人无信。”
“王上愿否将雪公主嫁予魏室?”
周显王鼻孔里哼出一声,算是作答。
颜太师嘴角浮出一笑:“王上既然不愿将雪公主嫁予任何一家,两家也非实意聘亲,臣只有一策,拖!”
周显王眼睛一亮,急切问道:“怎么拖?”
“诸侯求聘公主,虽为国事,也为家事,王上何不征询二位王叔,看看他们是何主张?”
周显王豁然大悟,点头:“此议甚好!”转对内宰:“有请二位王叔!”
周显王的两位王叔,均为周烈王喜的弟弟,一个是二弟,一个是三弟,在辈分上皆为显王叔父。烈王崩前,封三弟于西郊的河南邑,食邑三十里,史称西周公;封二弟于东郊的巩邑,亦食邑三十里,史称东周公。烈王崩前,传大位于姬扁,使两位周公辅政。周室本就七十里,两个王叔各占三十,剩给显王的,就只有洛阳王城及近郊十里了。
就倾向来说,西周公亲秦,东周公亲魏,是以陈轸、公子疾各自递交聘书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求助于两位周公。待周显王传召他们时,陈轸、公子疾都还正在做客。
先说西周公府宅,公子疾将三个箱笼依次打开,里面是各色秦地物产。公子疾更从袖中摸出一颗夜明珠,双手呈上道:“此为公父亲赠,区区薄礼,还望前辈笑纳!”
西周公接过夜明珠,拱手作谢:“秦公也太客气了。唉,说起秦公,老朽倒是有个愿,就是在有生之年到秦地走走,领略一下秦地的名山大川,风土物俗,只可惜??”顿住。
公子疾连忙拱手道:“前辈此愿,实乃秦人之幸啊。待雪公主嫁入秦室,前辈就是殿下的祖父,殿下得知前辈此愿,必使人迎请前辈入秦,亦必竭秦地物产美姬,娱乐前辈!”
西周公捋须一笑:“果是如此,老朽不虚此生矣!”
恰在此时,内宰趋入,拱手道:“禀君上,王上召请!”
“呵呵呵,”西周公看向公子疾,“王上召老朽入宫,想必是谋议此事了!”
公子疾起身,给出一笑:“殿下这桩美事就托给前辈了!”笑容敛住,拱手:“敬请前辈转奏天子,当此乱世,秦公聘亲周室,一心只为护卫天子,除逆降恶!秦公已将聘亲之事昭示列国,再无退路。天子若是不明,秦公就会委屈。中原向无二王,魏人已经问鼎,势必不容周室,周室七百年宗祠,除去秦公,无人可保啊!”
西周公听得明白,打个寒战:“老朽??晓得!”
至于东周公,干脆就是乘了陈轸的辎车来到洛阳的。
车子将到洛阳东门,东周公拱手道:“陈上卿,这就入城了,老朽就此别过!”
陈轸回礼道:“轸别无话说,只把殿下的好事儿托给王叔了!”
“上卿放心,王上是在老朽膝下长大的,老朽的话,他一定听!”
“待好事玉成,魏室另有厚报!”
东周公再拱手:“老朽谢了!”
陈轸话锋陡转:“还请王叔奏明天子,秦魏正在河西开战,谁胜谁负尚未决出,周室若是结错姻亲,惹得魏室不开心,洛阳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!”
东周公心里一寒:“老朽明白!”
周显王安排两位周公于周宫偏殿觐见,同时召请颜太师,让他参与这桩家事。
落座之后,周显王授意,颜太师就魏侯、秦公使人求聘一事作了简要介绍。早已知晓端底的东、西周公各捋胡须,目光直射显王。
显王回视两位叔父,直截了当道:“仲父,季父,秦、魏皆遣使臣聘迎雪儿,可雪儿只有一个,是嫁予秦,还是嫁予魏,寡人不敢擅专,由二位叔父议决!”
东周公决定先声夺人,他抿一口茶,缓缓说道:“禀王上,女大当嫁,雪儿已到出嫁年龄,有大国争聘,可喜可贺!依仲父之见,雪儿嫁予魏室方为合适。方今天下,魏势最强。前番孟津之会,天下为之震动。周室若能与魏室联姻,就可号令天下!”
东周公上来即提孟津之会,正犯大忌。周显王面上虽无显露,心里却是一寒,目光转向西周公:“季父之见如何?”
西周公横了东周公一眼,朗声驳道:“若与魏室联姻,只怕号令天下不成,连九鼎也将不保!”又转对显王:“依季父之见,雪儿只能嫁予秦室。秦变法改制,国势强盛,如日中天,天下有目共睹。周室唯有与秦室联姻,方可确保千年基业!”
东周公与西周公向来不睦,两家常为琐事怄气,开始几年心虽不和,面上也还过得去,近几年连面子也不要了,一个若是说东,另一个必会说西,见面即吵。颜太师对此心知肚明,之所以建议显王去问二人,冲的也是这个。无论何事,只要这两个人物在场,永远无法达成一致,更不会产生解决方案。而眼下这桩难事,最佳方案就是没有方案,最好的解决就是不去解决。
果然,东周公一听西周公唱反调,震几暴怒:“秦人算什么东西?秦为虎狼之邦,向来不习中原教化。秦公更以暴戾著称于世,大行严法苛政,与我大周宽仁治世之道向来相左。周室若与秦人联姻,岂不是与虎狼结亲?”
西周公冷笑一声,揶揄道:“若论暴戾,秦室何及魏室?魏室本为外姓大夫,弑君犯上,始乱天下。先王封其为侯,意在责其悔过自新,不想魏侯不思悔改,反而愈行愈远。前番约诸侯孟津朝王是假,图谋天下方是其心!果不其然,前后不过数月,魏侯就已现出原形,自称为王,与我大周分庭抗礼。如此乱臣贼子,我当得而诛之,如何能与其联姻呢?”
西周公的陈词直击要害,东周公一时气结,猛喘几口,看向显王:“王上,天下礼坏乐崩,并非始自魏室。自春秋以降,大战数百,灭国数百,天下哪有义字?哪有礼字?如今人心皆坏,岂能怪罪于一个魏室?”
东、西二周公尽皆站起,各自胡子翘动,互指鼻子,越骂越烈。周显王伸出两手,缓缓捂在耳上。西周公瞥见,恨恨地白了东周公一眼,收住话头,坐回席位。东周公回剜一眼,亦坐回席位,看向显王。
见两人不再吵嚷,周显王松开两手,抬头望向颜太师,缓缓说道:“两位叔父争执不下,老爱卿可有两全之策?”
颜太师应道:“老臣无能,并无两全之策,请王上圣裁!”
周显王转向二周公:“既然二位叔父争执不休,太师也拿不出定见,聘亲之事,容后再议。两位叔父还有何奏?”
东周公显然不肯罢休,拱手道:“魏使陈上卿托仲父捎话王上,秦魏正在河西开战,谁胜谁负尚未决出,周室若是结错姻亲,惹得魏室不开心,洛阳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!”
显王打了个寒战,眼前浮出孟津之会的场景。
西周公朝东周公冷笑一声,转对显王道:“王上,秦使五大夫也有转奏,秦公聘亲周室,一心只为护卫天子,除逆降恶!秦公已将聘亲之事昭示列国,再无退路。天子若是不明,秦公就会委屈。中原无二王,魏人既已问鼎,必不容周室,周室七百年宗祠,除去秦公,无人可保!”
周显王两手再次捂耳,声嘶力竭:“走走走,都给我走!”
见龙颜震怒,三位老臣互望一眼,起身,拱手:“臣告退!”
为国事忙活大半天,颜太师身疲心累,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府中。在厅中小坐一时,想起友人,问家宰,得知到后花园去了。颜太师晓得淳于髡多智,决定听听他的主意,遂打起精神,拿起芭蕉扇,扇着风移步后花园。
树荫下,淳于髡正饶有兴趣地与一个小侍女玩弹子儿。小侍女见是颜太师,赶忙叩地,吓得身子发抖。
淳于髡把她拉起来,抱在怀里,拍她的头安抚道:“别怕别怕!”转对颜太师,劈头一句:“你个朽老头子,看把我的小姑娘吓成什么样了!”
颜太师显然没心情与他说这个,对小侍女皱下眉道:“还不下去!”
小侍女挣脱,起身跑走。
颜太师长叹一声:“唉!”
淳于髡冲他笑道:“看你老头子魂不守舍的,什么破事儿?”
颜太师又是一声长叹:“唉。”
“唉,”淳于髡学他一声长叹,“说吧,”顺手捡拾一地的弹子儿:“今朝这点儿兴致反正是让你搅黄了!”
“还不是那桩烦心事儿?”颜太师切入正题,“方才在宫里,一个东周公,一个西周公,嘿,那个争呀,那个吵呀,简直就如那些街头卖货的!唉,堂堂周室竟至于斯,情何以堪哪!”
“两位叔父争吵什么呢?”
颜太师苦笑:“一个要将雪公主嫁予秦室,一个要将她嫁予魏室,互不相让,差点儿打起来了!”
“咦?”淳于髡停下手中的活,盯住他道,“你不是在念拖字诀吗?这正是你想要的呀!”
“淳于兄有所不知,这个拖字诀只能顾上眼前一时,不能解决长远呀!”
“唉,你们这些咸人哪,净操些没盐吃的心!秦、魏不是在河西开战吗?搁话出去,比武招亲,谁家打赢了,雪公主嫁给谁家就是!”
颜太师苦笑,摇头:“你个光头呀,出的净是些馊主意!”
淳于髡急了:“怎么馊了?”
“天子在孟津伤透心了,这两家里,无论嫁予谁家,天子也不情愿呀!”
淳于髡两手一摊:“那就谁也不嫁呀,两边都不得罪!”
“唉,”颜太师连连摇头,“这也不成呀。天下被这两家闹得沸沸扬扬,已经不是嫁与不嫁、嫁予谁家的事,事关面子里子,家国尊严了!”
淳于髡点头:“嗯,你说得是!”闭目有顷:“有了!”
颜太师急看过来。
“光头刚从燕地来,与老燕公相谈甚笃,感觉此公与周室倒是投缘。”
颜太师怔了下:“老燕公?”看向他:“你的意思是??”
“让燕公也来聘亲呀!”
颜太师连连摇头:“这这这??这个不成,老燕公也太老??”
“呵呵呵,你真是个老朽之人呀,怎么也不拐个弯儿?”
“什么弯儿?”
“既然此事涉及面子里子,你我何不也来凑个乐子呢?秦、魏能来聘亲,老燕公有何不能?有老燕公赶来凑个份儿,这局棋想不热闹都难哩!反正是个乐,谁家也没当真,雪公主最终花落谁家,还不是由天子一人说了算?”
“堂堂天子公主,这不是??被人戏弄吗?”
淳于髡连晃几下老光头:“唉,什么天子公主呀,你个老朽之人也不睁眼看看世道。时过境迁,今非昔比,大周撑到今日能不断祠,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喽!”
颜太师长叹一声,低下头去。
“颜兄,想玩玩不?要是不想玩,光头就要起程喽,再到楚地耍耍。”淳于髡说完,动身就走。
颜太师摆手叫住他:“淳于子,留步!”
淳于髡停下脚步:“不瞒颜兄,光头原以为洛阳好玩儿,不想却是乏味之地,还好遇到这个乐子,你却??”
颜太师陷入沉思。
“呵呵呵,老头子,甭多想了,人生在世,无非一个玩字。反正周室已是这样了,你就满足一下老光头的玩心吧!”
颜太师老眉紧拧:“这??待我奏请天子??”
淳于髡苦笑:“奏什么天子呀!秦使奏没?魏使奏没?”
“即使如此,也得有个使节吧!”
“使节?”淳于髡一拍大腿,“光头有呀!为在途中讨个吉利,临出行时,光头特意向老燕公讨了一个,不想却是废物,这辰光还在我的那辆破车子里睡大觉呢。”
“若是此说,”颜太师拱手道,“就有劳淳于兄了!”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晃下脑袋,“口说有劳是没有用的,我这帮你出力,好歹你得借几个人手和几辆破车用用,锣鼓之类也不能少,看光头玩他们个小花样出来!”
日落西山,天色昏暗。
马蹄嘚嘚,一阵又一阵震天的锣鼓声由东城门响到西城门,又一路响到万邦驿馆。前面是三辆又老又旧的辎车,车后照例跟着看热闹的周人。
周室行人提着灯笼,在车队前面引路,边走边叫:“远邦使臣到!远邦使臣到!”
车队在紧挨秦使的馆舍门前停下。
大行人得报,早在馆舍门前候着。秦馆、魏馆人员闻听声音,各点火把、灯笼出来观看。陈轸、公子疾也都赶过来,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使的旗号。天光昏黑,也没有风,旗子耷拉着,就着火把也看不清楚。
淳于髡一手拿着芭蕉扇,一手持着使节,在一个老仆役的搀扶下从中间一辆辎车里走下来。大行人迎上,鞠躬道:“大行人恭迎燕国使臣!”
淳于髡将芭蕉扇递给老仆,鞠躬回礼:“燕国使臣淳于髡有劳大行人久等!”
“燕使旅途劳顿,请馆中安歇!”大行人指向馆舍,礼让道,“请!”
淳于髡拱手:“谢大行人!”从老仆手中拿过扇子,光头一步一晃,在大行人的陪同下走向馆舍院门。
十几个“燕人”忙前忙后地从车上卸货并搬运行李。
直到此时,陈轸、公子疾方才明白是燕国来使,相视有顷,好奇心起,不约而同地跨前几步,截住淳于髡。
陈轸率先发问,拱手道:“来使可是稷下先生淳于子?”
淳于髡回礼:“听说魏国有个上卿名唤陈轸,可是你喽?”
“正是晚辈!”陈轸深揖一礼,“晚辈陈轸拜见先生!”
淳于髡收扇,拱手:“老朽淳于髡见过上卿!”目光瞥向公子疾:“这位是??”
公子疾揖礼:“秦使嬴疾见过淳于先生!”
“嬴疾?”淳于髡自语,似是回想,“嗯,听说秦人中有个叫什么疾的颇为伶俐,不想竟就碰上了!”拱手回礼:“老朽淳于髡幸会秦使!”
陈轸试探道:“听闻先生在稷下讲学,怎么这??”
“呵呵呵呵,”淳于髡干笑几声,“稷下待久了,闷气,就出来走走,到了燕国。”
“可这??”陈轸看向他手中的使节,目光征询。
“吃人酒水,替人跑腿!老朽连吃燕公数月酒水,只好替他跑次腿喽。”
陈轸拱手:“敢问先生,所为何事?”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笑道,“瞧老朽这点儿能耐,还能做点儿什么事呢?也就是提个亲,说个媒,吃口软饭而已!”
“提亲?”公子疾震惊,“敢问先生,可是为燕国太子聘娶太子妃?”
淳于髡连连摇头:“若是为个太子妃,就用不上老朽来跑腿喽!”
陈轸、公子疾不约而同地“哦”出一声。
“先生这是??”陈轸欲言又止。
淳于髡晃着光光的脑壳子:“燕国夫人已薨三年,燕公有意攀亲周室,老朽此来,只为玉成此事!”
公子疾扑哧一笑:“燕公已过半百,雄心倒是不老哟。”
陈轸语带讥笑地附和:“敢问先生,所聘何人呢?”
“老朽记不住名字了,”淳于髡摸摸光头,“咦,对了,请问上卿,周室公主中,都有何人及笄?”
陈轸一惊:“可是雪公主?”
“对对对,”淳于髡一拍脑门,“瞧我这记性,这么重要个名儿竟给忘了,燕公欲聘的正是这个雪公主!”
陈轸、公子疾不无惊骇。
过了好一会儿,二人同时回过神来,也同时手指淳于髡爆出长笑:“哈哈哈哈??”
“哈哈哈哈??”淳于髡笑得更是响亮,一步一摇地晃进馆驿。
是夜,燕使馆不远处的树影里,两个褐衣人静悄悄地站着。待燕使进馆,人群离散,星光下才现出随巢子的脸。
随巢子赶赴洛阳仍旧是为鬼谷子。天下纷争愈演愈烈,而随巢子自己却如一盏燃烧已久的灯,油将耗尽,精力大不如前。后学弟子中,虽不乏忠于墨道的勤奋者,但要力挽狂澜,他还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。莫说是他们,即使自己,从受命之日起折腾到现在,累得筋疲力尽,天下非但没有片刻安宁,反倒是越来越动荡。更让他不安的是,他开始怀疑墨道了。他晓得,先巨子将行之际必定也有过这种疑虑,只是没有说出而已,要不然,先巨子不会在将行之际叮嘱他万不得已时前往鬼谷求方,因他知道先巨子早年曾为天下何去何从与鬼谷子争执过多次,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。时至今日,他却真的得请老爷子出山了。
随巢子更加清楚地知道,鬼谷子是不愿出山的。鬼谷子认定道法自然,人世间的事也是自然,该当由着它去。想当年,他与先巨子的争执根源也在这儿。一个在先巨子面前都不买账的人,他这个晚辈后生又如何请得动呢?从鬼谷里出来,随巢子苦思冥想,正自无计,脑海里猛地浮出一个女人,一个可能是鬼谷子在这世上唯一惦记的女人,遂与宋趼大踏步地赶奔洛阳。
这个女人就是周王后。
随巢子原计划直接进宫面见王后,求她进山说服鬼谷子出山救世,没想到一进洛阳竟赶上了这档子事儿,连王后自己也陷入苦恼了。
对于这场不期而至的王室危局,随巢子却是悲中有喜。悲的是,天下欲火直接烧到了堂堂周室,喜的是,他想到了一个请鬼谷子出山的完美计划。
翌日晨起,随巢子寻到一家裁缝铺,左挑右拣,选中一款颇为怪异的服饰,比画几下,要店家当场修改后,穿在宋趼身上。
宋趼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衣服,面对铜镜左瞧右看,颇觉别扭。随巢子打量一番,指指袍摆,要店家改得再短一些。
店家改好,随巢子付完衣钱,带宋趼走到街上。
宋趼穿着怪异,引来路人注目。
宋趼极不自在,看向随巢子:“巨子,这??”
“呵呵呵,”随巢子却是开心,赏看一时,满意地笑了,“这说明你至少看上去像个蔡人了!”
“蔡人?”宋趼诧异道,“蔡国不是早被楚国灭掉了吗?”
“蔡祠不在,蔡人在呀。走,我们这就觐见那个蔡人去!”随巢子带上宋趼,大步走向王城方向。
二人走到王城正门,随巢子指着宫门道:“去吧,就说你是蔡人,有要事觐见王后,请军尉通报即可!”
宋趼若有所悟,兴奋道:“是为鬼谷先生吗?”
“主要是为王后。”
“王后怎么了?”
“王后正在过道大坎,你去了,或可助她!”
“弟子这??怎么助她?”
随巢子摸出一只锦囊,递给他,低声吩咐。
宋趼收好锦囊,大步走向城门。
这日晨起,颜太师直入宫城,觐见显王,呈上聘书与礼单道:“王上,燕公使臣于昨晚赶到,这是燕使淳于髡呈送的聘书并礼单,礼物虽薄,情义却真!”
“燕公?”周王大为诧异,“他来聘什么?”
“说起此事,倒是巧了。燕公夫人早薨,未曾续娶。数月之前,稷下先生淳于髡北游于燕,见燕室后宫凌乱,疏于治理,遂问此事,燕公苦不堪言。淳于子劝燕公续弦,燕公说,没有可娶之女。淳于子说,天下公侯不止一家,以燕公之尊,聘个公主当非难事,燕公摇头叹息,说是诸侯虽多,却无遂其愿者。淳于子问之,燕公对曰,小国之女难镇宫室,韩、赵、魏三室,外加田齐,皆为乱臣篡上,不可结亲,楚为蛮夷,秦为狼邦,纵观天下,竟无可娶之女。淳于子说,既是此说,何不求聘周室?燕公忐忑,说天子之女何其贵也,他一个老朽残躯,怎能匹配。淳于子笑说,若是燕公真有此意,他愿走一趟洛阳,玉成美事。燕公喜之不尽,使淳于子为媒,一路迢迢,于昨日傍黑抵达洛阳,今晨呈上聘书并聘礼!”
见又是一个来提亲的,周王眉头凝起:“这??除雪儿之外,寡人并无可嫁之女,他想求聘何人?”
“臣也是此问,燕使说,他想求聘的是长公主!”
“这怎么能成?”周王苦笑,“燕公比寡人还老,这不是??乱套了吗?”
“燕公虽老,辈分却低,刚好匹配长公主,合于礼法!”
“可这??”周王仍旧摇头,“害了雪儿呀!”
颜太师长叹一口气:“唉,臣也这么想过。可这??礼法并未规约长幼。长公主既已及笄,天下诸侯皆可求聘。”
周王嘴唇嚅动几下,又合上了。
颜太师压低声:“王上,臣以为,秦、魏争执未果,燕使之来,正当其时。”
“这??”
“燕使此来,也是求聘。一女三聘,让他们争抢去,王上只奉一个‘拖’字。时间拖久了,秦、魏或会放弃。待两家放弃,燕公那儿也就好说了。否则,河西之争终有结日,到那时,王上怕是连个退路也没有啊!”
“好吧,既然如此,你就安排吧!”
颜太师拱手道:“王上圣明!”
周天子从万安殿里出来,回到御书房独坐有顷,越想越是难过。堂堂天子,遇到事儿竟然无人可以商量。两位叔父有等于无,只会添堵。颜太师的主意虽然可行,却是馊主意一个。别的不说,单是想到要将雪儿嫁予老燕公,他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。唉,细想颜太师,也是无奈。大周天下走至今日这般境地,也够难为老太师了。
心中烦闷,显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后。又坐一时,他叫上内宰,一步一步地朝靖安宫挪去。
听闻天子驾到,王后及众宫女叩迎。周显王扶起王后,朝内宰、宫正及众宫女摆手。众人知趣,叩首退出。
宫中只余二人时,周显王却又想不出如何开口,只阴沉着脸,在厅内来回踱步,几次欲言又止。
王后看出他有心事,先出声道:“王上心神不宁,可为雪儿之事?”
显然,她已尽知内情。
周显王的步子更显沉重,呼吸加重。
“王上,瓜熟蒂落,雪儿既已及笄,也是该出嫁了!”
周显王停住步子,一脸震怒:“雪儿是该出嫁,可秦、魏哪儿是来聘亲?他们是来??是来??”随手抄起身边玉瓶,摔在地上。
“啪”一声脆响,玉瓶应声而碎。
玉瓶是王后的陪嫁之物,也是王后的至爱。显王陡发雷霆之怒,玉瓶于顷刻间成为一堆碎片,王后承受不住,心中一阵绞痛,泪水盈出。王后拼力噙住,缓缓走到窗前,跪于地上,一声不响地捡拾碎片。
周显王来到王后跟前,“扑通”跪下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:“爱妃,寡人??寡人不是故意的!”
王后没有应声,只是一片接一片地捡拾碎片。
显王愈见内疚:“寡人??寡人真的不是故意的!”
王后仍在捡拾。
“爱妃你说,寡人算什么?寡人是什么?!”
王后抬头,凝视他,柔声道:“您是天子!您是大周天子!”
周显王凄然哂笑:“大周天子?大周何在?《诗》曰: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’放眼望去,王土何在?环顾左右,王臣何在?寡人不过是这些逆臣枪头下的缨子,剑柄上的珠子!寡人??寡人窝囊啊!寡人这心里??堵啊,堵啊,每天每夜都在堵啊,我的好爱妃啊!”
王后听得难过,缓缓放下碎玉,纤纤玉手握住显王的大手:“王上,天下又不是只有魏、秦两家,王上觉得不称心,为雪儿另择一家就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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