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道器神龙出山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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显王的脑海里闪过在孟津时老燕公那日见衰老的面容,轻轻摇头:“另择何人?天下公侯,弱国敢怒而不敢言,强国哪一家不是鲜廉寡耻的?哪一家顾念过我周室尊严?魏、秦不必说了,楚人向不服周,庄王时还来问鼎,赵、韩本是大夫篡政,与魏一丘之貉;齐自桓公之后,再无君子,到田氏代姜,齐人也就不知何人了。老燕人虽说尚存正脉,可燕公老迈,燕室弱而偏远,无济于事啊!”

王后轻声安慰道:“这些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,王上不必伤悲。王上有志振作,亦当徐徐图之!”

显王凄然说道:“叫寡人如何振作呢?寡人仅存的一丝振作之心,也在孟津之会上随风而去了。爱妃呀,寡人是眼睁睁地看着先王的基业土崩瓦解,眼睁睁啊!”

显王愈说愈是难过,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腮流淌,滴落在砖地上。

一阵沉默之后,王后轻叹一声,抬头道:“王上,若是一时三刻寻不到合适人家,雪儿的婚事就拖一拖吧!”

周显王擦把泪水:“爱妃啊,眼下不是嫁与不嫁的事,而是??嫁也不可,不嫁也不可。嫁,不知嫁予谁家;不嫁,谁家也不肯善罢甘休!寡人思来想去,左右都难啊。召请二位叔父谋议,他俩各执一端,吵得寡人耳朵生疼。颜太师虽有主意,可他??唉,出的净是些歪招儿,寡人一肚子的苦,竟是无处可诉!”

王后抱住显王,揽在怀中,轻轻安抚,似是在哄一个不肯睡的孩子:“王上,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,万不可过于忧心,伤及龙体!至于雪儿之事,容臣妾三思!”

“雪儿可知此事?”

王后点头:“王城之内人人皆知了。”

“可雪儿不会知道,王城之内谁也不会知道,寡人心里有多苦啊!”周显王长叹一声,摇头起身,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宫门。

听着显王渐去渐远的脚步声,王后脸色凝重,陷入沉思。

公主闺房前的水池边,碧水如镜,水中漂着一簇簇的睡莲,几朵莲花盛开,又有几个打着苞儿的,将水池装点得分外娇娆。

一身英武的姬雪手拿宝剑,在池边舞剑。舞有一会儿,姬雪的动作越来越慢,似是在想心事。

慢慢地,姬雪放下宝剑,走至围栏边,半倚在栏杆上,凝视池中的倒影。

池水中陡然落进一粒石子,池水荡出圈圈涟漪,将姬雪的倒影扭曲开去。姬雪回头一看,见是姬雨不知何时闪在身后,倚在一根亭柱上,歪头凝视她:“阿姐,你在想什么呢?”

姬雪轻叹一声:“阿姐在想,如果我是个男儿身,该有多好?”

“男儿身?”姬雨淡淡一笑,“男儿身有什么好?你看看满朝文武,哪一个不是男儿身?再看看太学里的那帮公子哥儿,哪一个不是男儿身?再往远处看,列国公侯,还有数不清的太子、公子,哪一个不是男儿身?可你数数看,在这些男儿身当中,有几个是有出息的?有点才具的,脸上莫不写着虚伪,心里莫不藏着贪婪;没有才具的,不是行尸走肉,就是禽兽不如!”

姬雪“扑哧”一笑:“你这一棒子就把天下的男人全打死了!”

雨公主解气道:“打死他们活该!”

姬雪摇头笑道:“你呀,就是爱钻牛角尖!”

“阿姐,那你说说,如果是个男儿身,你想做什么?”

“我??我??”姬雪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一时语塞。

姬雨乐了,模仿姬雪的口吻,替她作答:“重振先祖基业,恢复大周祖制,使天下万民乐业,再无征伐!”

姬雪娇嗔道:“你??”

姬雨走过来,靠在姬雪肩头。

“阿妹,我来问你,如果你是男儿身,此生最想做的是什么?”

姬雨不假思索:“我压根儿就不想做男儿!”

“呵呵,你这是只想做女人了!”

姬雨摇头。

“咦,”姬雪惊讶道,“男儿不想做,女人也不想做,那你想做什么?”

姬雨从衣襟里掏出那只如羊脂般的乳色玉蝉儿,轻轻抚弄:“我呀,就想做只自在的蝉儿,想飞就飞,想唱就唱!”

“要是人人都像雨儿,天下岂不乱套了?”

“要是人人能像雨儿,天下就再也不会乱了!”

“好好好,阿姐不与你贫嘴,阿姐问句实在的。雨儿,依你眼力,秦国太子和魏国太子,哪一个更有可取之处?”

姬雨“扑哧”一笑:“说来说去,原来阿姐不是想做男人,是想嫁给男人哩!”

姬雪面色娇羞,嗔怪道:“你??又来了!”

姬雨抿嘴一笑:“好吧,阿姐说的这两个太子,依雨儿之见,没有一个是好东西!”

姬雪辩解道:“阿姐指的不是他们两个人!”

“那??阿姐指什么呢?”

“阿姐想问的是,秦国和魏国,从长远处看,哪一国更利于重振我大周?”

姬雨一下子怔住,好半晌,方才明白姬雪的心事,轻叹一声:“唉,阿姐呀,雨儿说句不该说的,天下早已没有大周了。你看看父王,你看看父王身边的哀哀诸公,你再看看列国诸侯??”

姬雪脸色转阴,泪水缓缓流出,似是自语,又似是说给姬雨:“天下大势,阿姐早就看清了。可阿姐不甘心,阿姐相信大周仍有希望!这个希望哪怕只有一星点儿,阿姐也要奔着它去。雨儿,近几日来,阿姐反复思量,魏国貌似强大,可失道寡助,定不久长。秦人虽说荒蛮,却有后发之力。阿姐若能成为秦国太子妃,有朝一日太子当政,阿姐或可影响未来秦公,大则重振大周,小则为父王分忧解难!”

姬雨甚为感动,泪水夺眶而出:“阿姐??”

“唉,阿姐的这份心思,却又说与谁知?”

姬雨抹去泪水:“阿姐,有话你就说呀,憋在这儿又有何用?”

“我??”姬雪欲言又止。

姬雨忽地起身:“阿姐,你等好,雨儿这就诉予母后!”说完一溜烟儿跑了。

望着姬雨远去的背影,姬雪先是一怔,继而嘘出一口气,眼中充满期待。

靖安宫里,王后跪在窗前,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什么。宫正和两个宫女各垂脑袋,候在一侧。姬雨飞跑进来,见是这般光景,怔了。姬雨轻步走到王后身后,见王后正在凝视那只玉瓶。

姬雨轻轻叫道:“母后!”

王后正自冥思,见是姬雨,指着旁边的砖地:“坐下!”

姬雨两腿一弯,在王后旁边跪下。

王后手指玉瓶:“雨儿,你看看这个!”

姬雨看向玉瓶,这才注意到它是重拼起来的碎块,震惊道:“母后,这不是您的??嫁妆吗?”

王后点头。

“它??怎么碎的?”

“怎么碎的不重要了,雨儿,母后问你,可有物事将它们胶合起来?”

姬雨摇头。

王后泪水流出,缓缓站起,自语道:“是哩,它再也合不起来了!”

姬雨陡然明白,王后指的并不是破碎的玉瓶,而是玉瓶之外的东西,当下心里一动,跟着站起:“母后,雨儿??有话要说!”

王后顿住步子,回头望着姬雨。

“阿姐或有办法黏合,母后可否让她试试?”

“哦?”

“就在刚才,阿姐对我说,她或能寻到可以黏合此瓶的胶物!”

“哪儿寻去?”

“秦地。阿姐说,她愿往秦地一试!”

王后陷入沉思,良久,回看玉瓶,苦笑一下:“算了吧。碎了就是碎了,胶起来,它仍是碎了!”

姬雨急了:“母后,阿姐她??”

“雨儿,”王后显得甚是疲惫,“要是没有别的事儿,母后想小歇一时!”

姬雨“扑通”跪下,涕泣道:“母后,与其为这破瓶伤心,不如放手让阿姐一试,雨儿恳请母后对父王讲讲,成全阿姐的苦心吧!”

王后泪水流出,轻轻拍她的头:“雨儿,去吧,对你阿姐说,公主就是公主,嫁予谁家,由不得自己啊!”

姬雨抹着泪水走出宫门,耳畔不断响起王后的声音:“??公主就是公主,嫁予谁家,由不得自己啊??”

姬雨走了没几步,猛地擦下眼泪,自语道:“我这就寻父王去!”说完,撒腿朝御书房跑去。

姬雨沿着宫中小径一路跑去,将至御书房时,脚步却又放慢了,正要往回拐,远远望见有人沿小径迎头走来。姬雨定睛细看,是守门军尉和衣装怪异的宋趼。

姬雨好奇心起,隐于树后,待他们走近,斜刺里冲出来,把军尉与宋趼吓了一跳。

军尉缓过神来,看清是姬雨,拱手道:“雨公主吉祥!”

姬雨手指宋趼:“他是何人?”

“回禀二公主,是蔡人,说是从云梦山来,有急事求见娘娘!”

“蔡人?云梦山?”姬雨将宋趼上下打量一番,对军尉道,“禀报母后否?”

“见他是蔡人,又见他事急,末将就引他进来了,这正要去禀报呢!”

姬雨眼睛眨巴几下:“请随我来!”

姬雨引二人至靖安宫外,吩咐道:“你们在此候着,我去禀报!”说完大步走进去。

王后躺在榻上,似睡非睡。姬雨走到榻前,王后睁眼,问道:“雨儿,你又回来了?”

“有人求见母后,雨儿带他来了!”

“什么人?”

“观他衣饰,是个蔡人,想是??”姬雨顿住话头。

王后惊愕:“蔡人?他从哪儿来?”

“云梦山。”

王后忽地坐起:“此人在哪儿?”

“就在门外。”

王后起身,快步走到梳妆台前,理过云鬓,整好衣饰,走出寝室,来到正厅,在案后坐定,对宫人吩咐道:“悬帘!”

宫人悬下珠帘。

王后端正坐姿,对宫正道:“宣蔡人觐见!”

宫正朗声道:“娘娘有旨,宣蔡人觐见!”

宋趼趋进,隔珠帘叩拜:“草民叩见娘娘!”

王后将他上下打量一番,缓缓说道:“观你衣饰,似是蔡人。听你言语,却非蔡人!请问高士何人?”

“娘娘圣明!草民确非蔡人,这身衣饰是家师特为草民缝制的,说是这样可以觐见娘娘!”

“听说你从云梦山来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尊师所为何事?”

“家师要草民捎书一封,呈娘娘御览!”宋趼从袖中掏出随巢子的锦囊,宫正接过,掀起珠帘,呈递给王后。

王后拆开一看,急切问道:“尊师现在何处?”

“昨日尚在王城,今日不知何去!”

“尊师尊姓大名?”

“家师嘱咐草民转奏娘娘,家师是乡野一叟,娘娘不必记挂!”

王后微微点头,转对宫正:“赏高士锦缎十匹!”

“谢娘娘恩赐!”宋趼拜谢道,“草民恳请娘娘收回成命,没有家师嘱托,草民不敢受礼!娘娘万安,草民告退!”再拜,退出。

王后也不客套,转对姬雨:“雨儿,送送这位先生!”

姬雨答应一声,追出门外。

宋趼在前,目不斜视,在宫道上大步走着。姬雨一溜小跑,仍旧跟不上,只得扬手喊道:“高士,等等!”

宋趼放慢步子。

姬雨赶上,喘气道:“高士,你??走??这么??快呀!”

“这算是慢的!”

“啊?”姬雨惊愕道,“天哪,我觉得就像是飞一样!”

宋趼憨厚一笑:“公主真会说话!”

姬雨好奇心起,问道:“你平时就是这样走路吗?”

“是哩。”

“我怎样才能走得这么快?”

“天天走就可以了!”

姬雨看向远处的宫墙,长叹一声。

见她不再发问,宋趼停住步子,拱手道:“公主,如果没有别的事,草民告辞了!”说完转身就走。

“别别别!”

宋趼再次顿住步子,回头看她。

姬雨凝视他,恳求道:“能否让我见见尊师?”

“这??”宋趼面露难色,“不行,家师有交代,见过娘娘后就出来!”

“他在哪儿?”

宋趼迟疑一下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姬雨急得跺脚:“哎呀,我就看他一眼嘛!”

宋趼果决摇头:“不行!”揖礼,“公主,草民告辞!”一个转身,如飞而去。

姬雨发疯似的狂追,扬手叫道:“先生等等!”

宋趼却在眨眼间拐过一道弯,没有影儿了。待姬雨追到宫门口,人早已出宫。姬雨停下,气喘吁吁,待缓过气来,呆立原地,惊叹道:“天哪,这还是个人吗?”

姬雨走后,王后屏退宫人,再次打开宋趼捎来的锦囊,细读几行偈语:“服下赤丹,怪病连眠,十五日后,续服青玄;欲除病根,鬼谷求仙!”

王后闭目祈祷一阵,焚去书信,取出一块丝绢,咬破手指,以手代笔,书写起来。

王后写毕,端详一阵,寻到一个锦囊,将丝绢小心叠起,塞进锦囊,仔细缝好,朝外喊道:“来人!”

宫正趋进,拱手:“娘娘,有何吩咐?”

王后指一下案上锦囊:“你走一趟云梦山,务必寻到鬼谷,将此锦囊转呈谷中一位白眉仙人!”

“白眉仙人?可有名号?”

“仙人长居鬼谷,自号鬼谷子!”

“老奴听说过此人。”

“去吧。”王后摆手,“事关周室安危,万不可泄密!你可多带盘费,越快越好。”

宫正拿起锦囊,纳入袖中,拱手道:“老奴遵旨!”就缓缓退出。

宫正走后,王后独坐一时,从锦囊里倒出两粒药丸,果见一粒为丹丸,一粒为青玄,遂取过丹丸,以温水服下,将另外一粒藏于枕下。

王后端坐几前,微闭双目。没过多久,药力发作,王后大叫一声,歪倒在地。

众宫女听到声响,疾步进来,见王后口吐白沫,昏迷不醒,纷纷惊叫起来。

周宫大乱。

伊洛水边,东周公、陈轸闭目垂钓。

远处响起车马声,不一时,车马驶近,东周内宰跳下车,对东周公禀报道:“君上,君上??”

东周公不耐烦道:“什么事儿?”

“启奏君上,”内宰拱手,“王后突患急病,冷热无常,昏睡不醒,王医正在救治,王上六神无主,正召君上入宫呢!”

东周公、陈轸互望一眼。

“突患急病?”陈轸自语一句,看向东周公,“王后可有什么大病?”

东周公摇头:“没听说过。”

陈轸闭目有顷,看向东周公道:“请问王叔,王后如果生病,是否就??”

“周室惯例,父母病、丧,子女不聘!”

陈轸猜到原因,长吸一口气:“若是此说,王后之病就是大事了,轸请求探望!”

东周公面现难色:“这个??”

“轸没别的意思,只是探望,不定还可救王后一命呢!”

东周公故作惊愕:“上卿也通医术?”

陈轸诡秘一笑:“不见病人,医术再高又有何用?”

“若是此说,上卿这就随老朽进宫,奏请王上请上卿诊治!”

陈轸随东周公前脚赶到靖安宫,西周公后脚也就跟来了,随他而来的还有秦使公子疾。双方寒暄刚过,远处再度传来喧嚷声,众人循声望去,是淳于髡晃着光头跟在当值宫人后面,正朝这儿走来。

待淳于髡赶到门前,秦使公子疾、魏使陈轸皆迎上去,似是一下子寻到了爆发点。

陈轸率先开口,瞄一眼公子疾,对淳于髡拱手道:“燕使也是来探视王后之病的吗?”
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晃下光头,“生死病痛,人皆有之,有什么好探视的呢?”

“咦,不为探病,燕使此来何干?”

“凑热闹呀!”

“热闹?”陈轸怔了,“这儿有何热闹?”

“呵呵呵呵,”淳于髡扇起芭蕉扇,目光依次扫过陈轸、公子疾,“娘们生病,两个素昧平生的大老爷们竞相探视,世上还有比这更热闹的事吗?”

陈轸、公子疾互望一眼,各露干笑,正自尴尬,内宰走出宫门,朗声宣道:“王上有旨,娘娘病重,正在诊治,不方便见客。王上诚谢诸位使臣善意,敬请诸位暂回馆舍安歇!”宣完转身就走。

陈轸扬手叫住他:“内宰且慢,魏使有话!”

内宰顿住,回头看他。

陈轸拱手道:“魏使请内宰转奏天子,娘娘之病,魏使请诊!”

众人皆惊,纷纷看向陈轸。

内宰上下打量陈轸,诧异道:“敢问魏使,你可通医?”

陈轸语气肯定:“祖传医术,专治疑难杂症!”

陈轸请治娘娘之病,莫说是公子疾,就是淳于髡也蒙了。

内宰略略一顿,拱手道:“魏使稍候,容在下奏报王上!”便转身急进宫中。

听完内宰禀报,周显王全身发抖,一拳震在几案上:“岂有此理!”

“王上,”颜太师老眼珠子一转,小声道,“不妨让他进来!”

“颜爱卿,你??”周显王瞪他一眼。

颜太师起身凑到显王身边,低语有顷。

周显王转对内宰:“好吧,传他进来!”

内宰出去,待引领陈轸进来时,但见王后榻前横起一道珠帘,显王、颜太师尽皆不在。

珠帘后面,王后静静地躺在榻上。陈轸眼睛睁得再大,也只能看个隐约。

内宰指向珠帘:“娘娘就在帘后,请魏使诊治!”

“这??”陈轸急道,“看不见人,叫我怎么诊治?”

“后宫惯例,男女有别,王后有恙,凡男性疾医皆悬帘诊视!”

“魏使请求把脉!”

“为魏使悬丝!”内宰吩咐宫人。

一名宫女将一根丝线缠在王后手腕上,牵到前面,将丝头递给陈轸。

陈轸傻了。

内宰拱手:“丝脉已至,请魏使把诊!”

“这??”陈轸尴尬,赔笑道,“这样诊病,轸未曾经历过,只能抱憾了。轸请告退!”便转身退出。

陈轸悻悻走出宫门,公子疾、淳于髡及东、西二周公皆迎上来。

公子疾急问:“王后病况如何?”

陈轸瞄他一眼,苦笑。
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晃着光脑袋,“魏使看的不是病,是美人吧!”

“咦,”公子疾顺势打趣,“淳于先生,您怎么看出魏使不是诊病,是看美人呢?”

“呵呵呵,”淳于髡笑着反问,“你见过这么快就看完一个疑难杂症的吗?”

“哎呀呀,”公子疾一拍脑袋,似是恍悟,“您老慧眼,在下怎就没想到呢?”看向陈轸,拱手:“敢问魏使,可曾看到王后芳容?听闻王后是天下第一美人哪!”

“哈哈哈哈,”陈轸的目光依次扫过二人,长笑一声,压低声音,“要想晓得梨子的味道,最好自己品尝!”说完迈开大步,扬长而去。

宫正乘坐一辆驷马辎车,沿着通往韩、魏的衢道,与御者轮流驾车,日夜兼程,换马不换车,终于在第四日抵达云梦山,正要打听道路,看到两个山人模样的人沿小路朝他们走来,便急急叫住。

来人不是别个,正是随巢子与宋趼。

原来,自宋趼出王宫后,随巢子就带着他运步如风,抄近道直奔鬼谷,刚巧赶在宫正之前来到山口,见他不知路,便亲自冒作采药人引他前往。

随巢子带着宫正走到鬼谷的谷口,朝谷中一指:“前面就是鬼谷,约走五里有个草庐,住着一个白眉老人!”

宫正拱手谢过,径投鬼谷,来到草堂前,轻叩柴扉。

无人应声。

宫正轻推一下,柴扉微启,没有闩死。宫正晓得这里住了人,嘘出一口气,将门又拉上,再敲,同时叫道:“有人吗?”

一阵脚步声响来,童子开门,打量宫正:“你是??”

宫正揖道:“在下从洛阳来,有急事求见鬼谷仙人!”

“客人找错地方了吧,这儿没有鬼谷仙人!”

宫正惊愕:“这儿不是鬼谷吗?”

“是呀。”

“那??”宫正略一沉思,“可有一个白眉老人!”

“他是家师!”

宫正再揖:“在下从洛阳来,有急事求见尊师,敬请禀报!”

童子再次打量一番,摇头。

宫正急了:“真的有急事呀!”

“家师正在修炼,谁也不见!”

“这这这??我有天大的急事呀!”

“天大的事?”童子望望天,做个手势,“像天那么大吗?”

“这这这??”宫正急得跺脚,“我是说,是非常大非常大的事!”

“哦,”童子道,“那就是非常大非常大的事。说吧,什么大事儿?”

宫正面露难色:“这个不能讲的!”

“咦,”童子盯着他问道,“不能讲,你来鬼谷做什么?”

“我这??是说不能对孩子讲!”

“这儿没有孩子,我是童子!”

宫正反驳道:“童子就是孩子!”

“不不不,”童子连连摇头,“童子是童子,孩子是孩子!”

“唉!”宫正一脸无奈。

一个声音从洞中传出:“远客可是从洛阳来?”声音嗡嗡回响,宫正吓了一跳。

“回先生的话,”童子转身喊道,“是从洛阳来的,说是有非常大非常大的事要见先生!”

鬼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:“请他草堂饮茶!”

童子让开门,拱手,礼让:“客人,请草堂饮茶!”

童子引宫正走进草堂,请他坐于客席。不消一时,鬼谷子缓缓走出,在主席坐定。

宫正看到两道白眉,大喜,起身叩首:“奴婢叩见鬼谷先生!”

“起来吧,”鬼谷子摆手,“这儿不是洛阳,不用磕头。”

宫正坐起。

鬼谷子凝视他,直入正题:“说吧,千里迢迢来寻老朽,所为何事?”

宫正拱手:“奴婢为天子正宫宫正,奉娘娘之命求见先生!”摸出锦囊:“这是娘娘亲书,敬请先生拆看!”

鬼谷子接过书信:“娘娘可曾交代你什么?”

“娘娘只让奴婢将此书函呈送先生,叮嘱奴婢快去快回!”

“你可以回了!”鬼谷子起身,转对童子,“送客!”

童子送客。

鬼谷子拆开锦囊,瞄一眼,竟是王后的血书。

鬼谷子的一双老眼微微闭上,耳畔传来王后的声音:“先生,周室有难,事关社稷安危,二女命运,汕儿百思无解,唯有求助于先生??”

鬼谷子的眼前渐渐浮出曾经的一幕:

蔡宫后花园里,蔡公主汕儿痴痴地望着蓝天。一队鸿雁飞过头顶。

鬼谷子看向那队鸿雁:“汕儿,你想飞翔?”

汕儿看向他,惊诧地问:“先生怎么晓得?”

鬼谷子莞尔一笑:“呵呵呵,说说,为什么想飞?”

“我不想住在这高墙里面,我想飞在天上,飞呀飞呀,飞到南国去,飞到北国去??”

鬼谷子凝视她,目光征询:“你愿意跟随老朽,做只大雁吗?”

汕儿盯住他看,郑重点头:“愿意!”

“没有锦衣玉食,没有荣华富贵,天当被,地当榻,风餐露宿,你也愿意?”

汕儿目光天真而坚定:“愿意!”

????

若干年后,身穿嫁衣的汕儿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子王辇。汕儿走到王辇前,就要登车时,回眸。人群中,鬼谷子赫然现身。

汕儿一个转身,朝鬼谷子飞扑。几人截住她,在她的哭声中,将她架上王辇。

????

鬼谷子思绪回来,长叹一声,缓缓起身,走出草庐。

鬼谷子一路走到草庐外的空场上。

童子送客折回,看向他:“先生,方才那人,乍一看,怪里怪气的!”

鬼谷子给他一笑:“怎么怪了?”

童子一脸困惑:“年纪一大把,却不见一根胡子。长着男人身,声音却跟女人似的!”

“他是宫人!”

童子好奇心起,睁大眼睛,问道:“什么叫宫人?”

“宫人就是??”鬼谷子迟疑一下,“住在王宫里的人!”

“啥叫王宫?”

“王宫就是许许多多又高又大的房子连在一起!”

童子回头看下山洞,尽力想象:“难道比咱这山洞还大?”

“大多喽!你小子,想不想下山去看看王宫?”

童子两眼一亮:“下山?看王宫?”又迅速暗淡下去,摇头:“不想,童子一辈子守在这山洞里,陪着先生。”

鬼谷子目光征询:“你真的不想?”

“这个??”童子挠头,“如果先生要下山的话,童子愿陪先生一遭!”

“呵呵呵,”鬼谷子乐了,“你小子,嘴巴倒是溜哩!你的心中想的什么,别以为老朽瞧不出来!在这道山沟沟里一蹲六七年,你小子早就憋不住了。走吧,为师成全你,让你见识见识山外的尘世,看你烦也不烦!”

“嘻嘻嘻,”童子凑上来,笑道,“先生,凭你咋说,童子跟您下山就是!要带什么不?”

“棚架上有个小招幡儿,有些年头没用过了,你去拿下,扛在肩上,或能为你混口饭吃!”

童子回到草堂,不一会儿拿出一面旗幡儿,晃动几下:“先生,是这个不?”

鬼谷子背起两手,朝山道上努下嘴:“走吧!”

童子扛起旗幡儿,兴冲冲地头前就朝谷道里走去。

云梦山的山口附近有一个不大的山丘,丘顶上,一双眼睛牢牢地盯住山口。

是宋趼。

鬼谷子师徒晃晃悠悠地走出来。

“巨子,巨子,”宋趼看得真切,疾步过来,大声叫道,“快看,鬼谷先生出来了!”

正在倚树歇息的随巢子忽地起身,急急走到山顶,眺望山脚下正在蠕动的两团黑影。

“乖乖,”宋趼咂吧几下,“宫正前脚出去,鬼谷先生后脚就跟出来了!”

一丝难得的笑意浮在随巢子饱经沧桑的脸上。

“巨子,”宋趼想到什么,看向他,“弟子有惑!”

“说吧,何惑?”

“巨子以死恳请,鬼谷先生不为所动。王后娘娘一封书信,鬼谷先生立马出山,前后反差之大,实让弟子费解!”

“呵呵呵,”随巢子捋须笑道,“一把钥匙一把锁嘛!”

“若此,鬼谷先生出山,为的就不是天下苍生,而是王后娘娘了!”

随巢子又是一笑,反问他道:“王后娘娘难道就不是天下苍生吗?”

“可她是天子之后,是天下至贵至尊之人哪!”

“呵呵呵,你呀,日日吟咏墨道,临到事上却犯糊涂!”

“这??”宋趼尴尬。

随巢子抬头望天,语重心长:“天下兼爱,何来至尊?天下大同,何来至贵?天子、娘娘俱是人,有情有欲,有子有女,有亲有友,有痛有苦,有生有死,有乐有愁??娘娘眼前处境,与天下苍生何异?”

“可这??”宋趼仍旧惑然,“鬼谷先生若是只为一人一家,与我墨者何异?只要巨子一声令下,王后之困,可得千百个解,何劳鬼谷先生出山?”

“呵呵呵,”随巢子看向他,再次捋须,缓缓说道,“你有所不知,你我纵有千百个解,也不如鬼谷先生一个解啊!”

“弟子之惑正在于此!”

“这么说吧,天下犹如一团乱麻,娘娘就是这团乱麻的麻头。只要鬼谷先生去抽这根麻头,要想脱身,怕就难喽!”

宋趼恍然明白,深深叹服。

随巢子眺望山下,见两个黑影已经转过山角,走向宿胥口方向。

宋趼看向随巢子。

“走吧,这儿算是有个眉目了。”随巢子大踏步下山。

宋趼跟上:“随从先生去洛阳吗?”

“洛阳那摊子乱麻,就让鬼谷先生理去吧!”

“我们去哪儿?”

“近些日,我的两个眼皮儿总是跳,只要恍惚过去,就会有噩梦纠缠,想是哪儿又有事儿了!”

“会有什么事儿呢?”

“眼下让为师揪心的只有两个地方,一是河西,二是卫国。”

宋趼不假思索:“一定是河西了!”

“河西之事已经摆明,为师的眼皮怎么会跳呢?”

“可??”宋趼不解道,“魏国已经撤军,卫国的事儿也是摆明了呀!”

“是啊,”随巢子苦笑一下,缓缓点头,“为师希望它能无事。”

“先生,”宋趼指向宿胥口,“过河没多远就是卫国,若是有事,这儿早就闹起来了。可我们来往几次,均未听到有任何异动呢!”

“好吧,就依你,我们先回大营看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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