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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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秀才不事生产,何家娘子撒手西归前嘱咐丈夫,道:郎君是个读书人,操心不来柴米油盐酱醋茶诸事,家中恒产皆已变卖,妾去后,郎君何以为继?妾擅自作主典卖家中传给长媳的首饰钗环,买了二横街的一处商铺,郎君也不必费心经营,只租赁出去,得的银钱俭省些应足以应付一年花用。郎君切记,哪怕再不趁手,也不可将此变卖。

妾是福薄之人,嫁与郎君十数载,夫妻爱重,家婆慈爱,生平所憾挣命也不能给郎君留下一男半女。妾去后,他日郎君另娶新妇,儿孙绕膝,清明寒食,盼君忆妾几分。

何秀才听了此话,泣道:若娘子身去,残生再无趣味,哪会有什么新妇。

娘子又道:郎君可否应妾一事?妾曾有三愿,二愿已不可偿,唯剩一愿,郎君愿不愿妾心愿得偿?”

妾身将去,惟愿郎君身体康健,此后黄泉人间,阴阳两相隔,相见也只夜半梦中。

卢继拿筷子敲着杯碗,唱道:“绿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陈三愿:一愿郎君千岁,二愿妾身常健,三愿如同梁上燕,日日常相见。”唱罢,喝尽杯中残酒,长叹一声:“何秀才收养了那女娃两年后,大病了一场,不得不卖了居住的小院,带着女儿搬入了商铺后院。

何小娘子年幼却极为懂事,何秀才病时,难为她小小年纪内外操持,床前榻下服侍汤药。只那商铺赁与他人开了家杂货铺子,开门营生,人来人往,三教九流极为繁杂。何小娘子因此深居浅出,生怕招惹了祸事。

日月如梭,十多年弹指即过,垂髫又总角,豆蔻十三余,十五及笄可为妇,何小娘子长大成人,何秀才却是垂垂老矣。

别看何小娘子腼腆沉默,见个人更是低眉垂首,半个字都不肯多言,心中却极有主意。她不愿抛父嫁人,扔下老父孤伶伶一人无人服侍,有心招婿上门。只是这上门女婿又有几个是好的,何秀才相看了几个,不是好吃懒做,就是身有残缺,哪肯点头应允。便又与何小娘子细细分说,良人难觅,终身大事不可草率马虎。何小娘子最后只得道,便是不招婿,也要嫁个接了何秀才家去养老送终的,否则,她宁可不嫁。”

沈拓听了半晌,此时道:“这何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。”

何斗金道:“只这点便比赖老屠的小娘子强出几座山去。”

卢继拿眼看着沈拓,笑道:“如何,这算不算得是一门好亲?”

沈拓此时也不矫情,想了想道:“大哥你也知我家中情形,父丧母嫁,我又只是一个衙役,下九流的行当,何家虽落魄,到底书香门弟,小弟怕是入不得何老秀才的眼。”

“此话差矣。”卢继不以为然,摇头道,“时令事移,今日梁上衔泥燕,昔时筑巢王谢家。若是百年前的何家,怕是连看门的都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物,现下的何家比之市井寻常人家又有何异?前尘往事有如过眼云烟,作不得数,作不得数。我只问你,若是何小娘子愿嫁,大郎可愿婿替子职,赡养服侍何老秀才?”

沈拓郑重道:“婿为半子,必视若父善待之。”

卢继一击掌,道:“有你这话便好。”轻声道,“老哥我有五成把握可成此事。”

何斗金听了这话,笑:“老驴头,世间之事,大都不过五五之数,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。”

“老哥教你个乖,世间之事,话万不可说尽。”卢继笑,“事须用心,话留半分,方是为人之道。”

陈据好奇问道:“卢大哥怎对何老秀才的家事知道得这般清楚?”

卢继道:“你们有所不知,你们嫂嫂先前做过何家娘子的贴身侍女,何家娘子待她极好,半文钱未要就放了契,临行还赠了银,恩同再造。你们嫂嫂现下都念着何家娘子,提及以往还要哭上一回。”

沈拓揖礼道:“此事便多劳大哥费心了。”

“我们知交,何须如此多礼。”卢继道,“大郎的这杯喜酒,我定要吃的。”

听他这么说,陈据何斗金都抚掌起哄打趣,几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才散了桌各自归去。

第二章

卢继拎了卦旗出了酒肆,摇着铃儿边招徕生意边往二横街走去。何秀才赁出的商铺就在眼前不远处,位置好,铺面小,卖些针头线脑、箩筐刷子、糕饼点心、油酒糖醋等杂物,摆放随意,又杂又乱。

何秀才平常不在前门出入,而是在偏侧开了扇小门,他有些读书人的酸腐之气,见不得杂货铺内介日为了一文二文的阿堵物争得面红脖子粗,干脆找人将商铺和后院砌墙封死。

卢继在铺子里包了包油果子和一包桃干,这才去拐进胡同敲门。

不稍片刻,何秀才应门迎客,见是卢继,笑倒:“你来得倒巧,阿圆刚与我炸了盘桃花鱼下酒。”何秀才口中的阿圆正是何家小娘子何栖,小名唤作阿圆。

“啊呀,这是我的口福,阿圆炸得好鱼。”卢继抽抽鼻子,闻到了院中丝丝鱼香味。桃花鱼产自桃溪,不过指长,干炸酥脆,腌制咸香,只是收拾起来费事了些。

何家小院又窄又小,不宜种树,便种了一盆盆的花草,衬得小院生机勃勃。一边支了张小桌,桌上一壶酒,一碟炒青豆,一盘干炸桃花鱼。

何小娘子何栖听到人声,早去厨房烫了干净杯箸送上来,冲卢继屈膝行了一礼:“阿圆见过卢叔,阿叔可曾用过饭?空腹饮酒不利养生。”

“阿圆不必忙,我确实是用过饭才过来的。”卢继忙摆手。

“阿爹这几日心里不舒坦,阿叔陪阿爹好好喝几杯。”何栖垂眸低笑,又转身进去整治下酒吃食。

两家姿态亲密,隐隐有几分通家之好的模样。

原本何秀才读书人一个,书生意气。卢继却是个算命的,批命相士之中自也有能人大拿,如孔明,如伯温都擅面相八卦,街头巷尾这些摆摊摇铃的,却是十算九骗,凭些套话技巧蒙骗些银钱渡日,卢继算不得骗子,亦差之不远。

若不是卢继妻子与何家有段因由,两人实不会有所交集,先前上门不过应付,这些年人情往来下来,倒是越走越近。

何秀才消瘦清隽,一袭青袍,颇有魏晋之风,拉了卢继在小桌边坐下,亲自与他倒酒。

“何公这是为了什么生气?”卢继见他眼下隐隐怒意,出声询问。

何秀才怒道:“前面陈大可恨得很,竟要与他家三郎求娶阿圆,他家三郎一个无赖闲汉,成日偷鸡摸狗,赌钱喝酒。”何秀才一想起陈三郎的形容,气得两手发抖,恨声道,“明年铺子不租赁与他们家。”

卢继皱眉:“陈大平日瘟头鸡一般,倒也敢开这个口。”

何秀才哼了一声,越想越气,将酒杯重重置在桌上:“他家竟是没一个好人,形容粗鄙,满腹算计。”

卢继难得见何秀才气成这样,付度陈大家开口求亲时说了些不中听的话,忙劝道:“理他们作甚?不租与他们便不租与他们,倒不必为他们生这一场气。”

“便是闲置也不赁于这些腌臜人。”何秀才一想起陈大家说的话,胸中一股浊气。阿圆虽不是他亲生,却早已记入何家族谱,郑大家竟说阿圆是父不知母不详的孤儿,这是当他死的?

“何公与这些小人生什么气?”卢继道,“没得气坏了身体让阿圆担心。”

何秀才叹气:“这些腌臜人侮辱起人来真令我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打杀出去,将阿圆许给这种无赖子无异毁她一生。”

“何公一片慈父心肠。”卢继轻声道,“只是阿圆的婚事到底难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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